他忽地輕笑一聲:“哦?子砺回京了麼。那般勤勉?便已在面聖了!”
立在原處卻是不動。側頭看了一眼候在旁邊的徐菀音,神色間便流露出好生遺憾與不舍,還有些許懊惱。卻反而又輕笑一聲,湊過去對她柔聲說道:
“子由你瞧,這般不巧,剛得與你共讀,又被擾了。”
徐菀音将頭又低得一分,感覺到太子趨身過來,大手在自己肩頭輕撫兩下,說了聲“孤先去,子由可要等孤回來”,便轉向館外而去。
太子走到郭仲能身邊,略略低聲叮囑了兩句才又去了。
去時卻還不忘回頭看一眼那徐公子,見她已是好奇地朝崇文館内望去,留給自己一個纖薄妍秀的背影。
紫宸殿内,宇文贽面有倦色,衫帶塵灰,卻腰背筆直地靜立于大殿廊柱下。
他今晨方入得京城,未曾有絲毫耽擱,便入宮面聖。到此刻,已是幾個時辰過去。将此番出京所查諸般案由,與皇帝一一報備過了。
皇帝李卓背對着殿門,負手立于禦案前,案上攤開的奏折朱批刺目。
太子李瓊俊跨入殿門,便覺氣氛沉郁。眼見得多日未見的宇文兄在旁,也不敢造次。朝父皇撩袍跪下,道:“兒臣參見父皇。”
皇帝并未轉身,隻用手指輕輕敲打案上一卷書牍,那是宇文贽親從隴西牧場帶回的《良馬點檢實錄》。
“三百四十七匹戰馬。” 皇帝終于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太子,你可知這些馬夠裝備多少輕騎?”
太子一怔,聽父皇喊他“太子”而非“瓊俊”,言語中的森冷斥責之意已是昭然。
他喉結微動,答道:“按昭明軍制,一騎雙馬,可組……一百七十三騎。”
“錯!”皇帝猛然轉身,書牍“啪”地一聲砸在太子身前,“是整整一營!若突厥人買去,便是插向河西的一把尖刀!”
書牍散開,露出裡面夾着的另一份奏折——東宮詹事親筆所寫《請減隴西馬政疏》,末尾赫然蓋着太子私印。
宇文贽得皇帝眼神示意,走上前來,緩緩道:“臣查驗過,失蹤戰馬的馬蹄鐵皆被更換,烙印用熱油燙毀。但……”
他手中拿着剛從皇帝禦案上拿過的焦黑鐵塊:“此物乃是從熔爐渣裡檢出的。”
太子的手在袖中攥緊,他當然認得出這焦黑鐵塊乃是何物。
皇城内各宮的冬季炭例,唯因太子玩心甚重,偏撿了那與衆不同的銀絲炭入東宮。
這焦黑鐵塊,出自銀絲炭灰。
“父皇,兒臣知道這是銀絲炭灰,東宮炭例每月由少府監直送,如今出現在隴西,這明擺着有人陷害兒臣……”
皇帝冷笑一聲:“你東宮有人倒是忠心,連少府監的賬目都替你改了。”
他忽然抓起案頭另一本奏折擲向宇文贽,“念給他聽!”
宇文贽展開奏折,平平念道:“昭明元年,西市胡商庫簿記錄,售馬鞍三十具,其紋飾與失蹤戰馬配鞍吻合。該庫簿上買家落簽……”他頓了頓,“乃是東宮典膳丞王路。”
皇帝笑了,聲音中卻毫無笑意:“王路已亡,太子可知?”
太子高大的身軀微微發抖:“父皇,那王路……恰在前幾日亡故……”
他猛地轉向宇文贽:“便在宇文兄出京期間!不正是被滅口之實麼?”
皇帝:“又怎知不是被東宮滅的口?”
太子突然笑了,他朝皇帝跪下:“父皇,您既已查得這般透徹,何不直接廢了兒臣?”
皇帝怒道:“你當我不會?”
太子直挺挺跪着,臉上盡是桀骜不忿之色。
皇帝忽似有些疲憊,他擡手揉了揉眉心:“如此驽鈍!罷了,禁足三日,好好想想你驽鈍在何處。宇文贽……”他看向那風塵仆仆卻英挺昂藏的宇文世子,“你親自送太子去宜春宮北苑禁足,去辇絕樂,足三日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