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眼眸低垂,不敢上探,劉氏隻見得一雙泛着冷鐵般啞光的烏皮靴入了眼簾,靴筒挺括,無有一絲冗餘裝飾,那雙鞋足踏地無聲,穩穩站定。
那人甫一站定,立時便有人擡入一具黑檀木交椅來,往青磚地上一放,磕出有些刺耳的“吱嘎”一聲。
那人卻遲遲未坐,隻站立于劉氏身前。
劉氏趴伏在地,等得有些心慌。過了好一會兒,才見一張畫像被扔在她面前。
畫像上,赫然便是那來找她做“雲中台獄”的面白公子。
便聽頭頂上那人問道:“認得他麼?”
劉氏點點頭。
“三日前,雲享樓那檔子事兒,是他找的你?”
劉氏又點頭。
“他找過你幾次?”
劉氏在心裡默算了算,答道:“奴家……記得,之前還有三次。”
“把那三次,挨着說吧。”
劉氏便趴在地上,一邊回憶一邊說。好在她記憶甚好,話語也甚流利,不多時間,便事無巨細地将先前那三次說了個清楚。
雖那三次裡伺候的“大人”們,均未有具體姓名透出,劉氏卻細細描述了各自的相貌穿着。那人默默聽着,偶爾插問一句,顯是對她描述的那幾人并不陌生。
說完,靜得一忽兒,又聽那人道:“去雲享樓那人,你也說說。”
劉氏:“那位大人,倒是好生不一樣……奴家未曾想,竟會是那般年輕标緻的一位……大人。他個子極為高挺,身長八尺有餘,奴家能這般估算出來,是因為奴家看他過門檐時,竟須稍稍偏頭才得過……那日他穿的一身騎馬裝束,奴家記得,乃是紫青色缺胯圓領袍,外罩畫有狩獵紋的紗垂幕離,頭上戴了……”
正說得起勁時,卻聽那人道:“穿的什麼,便不必說得那般細了。”
劉氏将頭在地上輕輕一磕,道:“是,奴家對那位大人實在印象深刻,不免多嘴了些……若是不說他穿着,便是身高與面容最是易辨,那位大人長得,實是……”
那人又打斷她道:“罷了,面容也不必多說,你卻說說,你怎知他便是那位‘大人’?”
劉氏:“奴家……實則也是猜測,卻不曾有疑。隻因畫像上這位公子特别交待過,要來的這位大人,身高面容俱是頂頂卓絕的人才,氣度更是不凡的神仙樣人物……因此奴家一見那位大人,便是知道……怎可能還會有旁人,比那位大人更符合……”
那人“咳”了一聲,又打斷了她:“你那什麼間裡,用的何藥?”
劉氏“哦”了一聲,顫聲答道:“奴家知罪,那溪流兩邊,種的乃是押不蘆草,又稱‘回回地鬼參’,與廊邊所挂甘松香囊,氣味相合,能緻神飛恍惚……精神……亢奮……”說到此處,她有些惶恐不安地将頭在地上磕了兩磕,“隻是這般了……卻是不會對來人造成任何傷害。”
那人似乎輕哼了一聲,接着又問:“對床榻中那人……你用的……可是幻心丹?那丹藥,卻是能要人命的!”聲音似是咬牙說出的。
劉氏心裡“咯噔”一聲,心想抓自己來的究竟是何方高人,竟似摸清了自己的底細。又是連連磕頭,絲毫不敢隐瞞,道:“奴家萬萬不敢……不敢直接用那幻心丹……”
頭頂那人乍一聽劉氏此話,竟是一凜,眼裡似有神采一亮而過。
劉氏:“……奴家沒敢去那胡夷館買幻心丹,因奴家從好幾處都聽來,那幻心丹催情的功用自是有奇效,卻陰狠絕命……奴家也是個怕因果報應的,不願因此等交易之事,絕人生路……”
劉氏說着這幻心丹,自個兒也是心神動蕩,便停下來喘口氣。
卻聽那人有些急切地問道:“那你究竟用的何藥?”
劉氏被那質問聲驚得在地上抖了一抖,忙又答道:“奴家有位上家,專門配得一味“情心丹”,乃是請藥師将那幻心丹做了些材料增删。起效稍慢些,卻也能使服用者血熱情迷,甚而比那幻心丹的持久效用更甚。最好的是,不至于令人因情濃而至絕命……”
聽到此處,頭頂那人一步跨至她眼前,急急問道:“你給……用的便是這情心丹?”
劉氏忙點頭如篩糠,生怕那人一腳踏到自己頭上。
又聽那人問:“這情心丹可有解藥?”
劉氏答道:“卻是不曾配有解藥……”
那人似乎又急了,那腳幾乎要踩到她頭頂一般:“此話何意?怎會不配解藥?”
劉氏:“因情心丹性緩,服之隻能緻人一時迷亂,其後藥性便能自散,服藥者也能自行消解,恢複如常。”
那人聽完此話,卻似是呆了過去。
好一會兒,才又問道:“若用了情心丹者,誤服了幻心丹解藥,會如何?”
劉氏更是被這話問得呆若木雞,說不出話,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這……奴家從未見過幻心丹,何況幻心丹的解藥……奴家實在不知,會如何……”
她面伏朝地,半晌不聞其聲,悄悄擡眼角看時,那審訊人已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