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菀音确如做了個長夢。
既長,又怪異,似真,又似假,還醒不過來。
那日,她一心想找到若兮,跟着那夥計在雲享樓内走了許久,越走越是警覺害怕,心裡越來越緊張。
到她終于緊張得停了腳步,不願再走時,卻已是入了那绮雲間以内。
她心智本就單純薄弱,加上高度緊張,迅速便被绮雲間裡那四處彌漫的迷情香氛籠罩、侵入,神志漸至幻惑。
此刻,便是來個男子,她也當能認作一心想見的若兮。
那“若兮”自然便是來自教坊司的知客女官劉氏。她身着一襲紅裙,笑眼如彎月,令人如沐春風。
在徐菀音眼裡,這劉氏卻化身為了本就與她親近的若兮,自是更得了她信賴。
竟絲毫不疑有他,随“若兮”一路走入了那“雲中台獄”。
那劉氏本就精擅惑人話術,加上早就備齊的緻幻場景、迷情香氛,将個不設防的小女郎一步步引到那玉榻上,幾乎未曾費得幾許功夫,便連那幻情丹藥都灌入了口中,令她認了個“江洋大盜”的罪,須等刑獄大人來治罪。
随後,再來的那人究竟是誰,是何模樣,徐菀音哪裡還能分辨。隻一味将那人視作“刑獄大人”。模模糊糊中,心道必得事事聽從了“刑獄大人”的吩咐,好好伏法認罪,方能得了寬宥,将自己赦免放回。
如今,徐菀音如經曆了南柯一夢。懵懂醒來時,那夢中的諸般荒唐,既如夢魇,卻又似乎夾帶了些……令她回味的陌生情緻。
然而,任她如何努力回想,竟也想不明、想不透……那人、那番朦胧幻境、那些氤氲氣息……便如飄忽不定的雲霧青煙,一絲絲也抓不住。
她自己好似也并不想抓住,因她心底裡覺出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懼意。
那懼意仿佛在告訴她,若真被她抓留住了當時的……哪怕一絲一毫,她很可能根本無法接受。
會崩潰麼?她暗暗地、害怕地問着自己。
她唯一知道的是,那個夢,她永遠也不要再做。
——
十六衛府衙深處,穿過三道玄鐵門,“血鴉郎将”秘室提審間内,知客女官劉氏身體輕微顫抖着坐在一塊山石模樣的獨凳上,眼神瑟縮,悄悄朝四周探看。
四下裡卻是空無一物。
隻空氣裡彌漫着鐵鏽味與苦艾草焚燒的氣息。
劉氏自己也是慣于此道的,如何不知,焚燒苦艾,最易驅除人血腥味。
她閉了閉眼,使勁咬着嘴唇,等待着将要從那斑駁的入口處走下來,提審自己的那個人。
那日在雲享樓,她躲在暗處,躲過了前往绮雲間抓人的詹事府一幹人衆。
那些人身上的服色,雖已是掩藏行迹的裝扮,卻無疑是從宮裡來的。
這令她心下惴惴,忍不住對先前來找自己的那位膚色極白、面有媚色的公子,生出深深的疑慮來。
那公子好歹也來找過自己好幾次了,才令她覺得,相互之間已然建立了足夠的信任。
因此上,這回,那公子給了個“刑獄大人提審江洋大盜”的話本折子,令她依樣畫葫蘆,造出個“雲中台獄”來,将他帶來的那位貌美小郎君安置妥當,候“那位大人”前來。她才深信不疑地做了那等子鋪排……
哪知竟引了宮裡人一路查探過來。
她雖也有些後台,在宮裡恐怕也說得上些話。但就她這麼一個教坊司女官,哪個後台又會在她遇到硬茬子事兒時,敢真正替她說上一句話?
不過是些合用時,便喜笑顔開、相互逢迎;不合用了,即刻便能一腳踢開的貨色。
因此,一向警惕性超絕的女官劉氏,在躲過了那幹宮裡來的人衆搜捕後,立刻回得老巢,消弭了自己痕迹,喬裝改扮後去了自己老相好的一處宅子。
那老相好是個四處養人的富商,在外地捐了個不大不小的官兒做着,竟在京城裡也辟了養人的宅子,自己雖不常來,卻常對劉氏敞開着大門。
哪知,便是那般小心謹慎、那般迅速地去了一所毫不相幹的宅子裡縮着,竟還是被翻了出來。
随即被關到了這陰氣森森、卻絲毫看不出是何處所的地方。
一關,便不知時日。算起來,自己已在這裡吃了七頓牢飯,若一日給的兩頓,便該被關在此處三日有餘了。
劉氏算着日子,等得是越來越心慌。好歹今日被提到了這間空蕩蕩的屋子裡。
顯是終于能見着話事人了。
劉氏已打定主意,隻一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便是。自己哪裡有什麼旁的價值?更哪裡有什麼旁的選擇?
隻聽一陣腳步聲自遠而近的過來,又有吱呀門響,一人已踏入進來。
立時便有兩名獄卒過來,将劉氏扯下那石頭獨凳來,按壓伏跪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