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回到了從前模樣,謝承運在深宮住下。
偶爾也會拿着朱筆,仿着朱允胤的字替他批改奏章。
看着謝承運在禦書房走動,看書,作畫。
朱允胤時常恍如這是夢中鄉。
春風上巳天,落紅成陣,春山雨收,漲春江水流。
謝承運與韓慈之商量重回法緣寺。
朱允胤一面批着折子,一面豎起耳朵聽。
過了半晌,謝承運終于道:“阿胤你跟不跟我們同去?”
韓慈之一副你何必開口明知故問的表情,看着朱允胤緩緩點頭。
陛下出宮,寶馬拉香車。
桃瓣輕如剪,正飛絮作雪。
謝承運挑簾,最撩人春色在身前。
朱允胤摸着謝承運如綢緞般的墨發,疑惑道:“相父為何要來法緣寺?”
玉人不語,露出笑容,手指豎在唇前。
法緣寺在西山上,地勢平緩,來此拜佛的人數衆多。
馬車行至山腳,便要換轎子上山。
可謝承運卻走了下來,拾階而上。
腿傷未愈,朱允胤極不樂意。
扶着相父想要拉他上轎,可謝承運卻搖了搖頭。
跪在地上,準備一路磕長頭上山。
朱允胤将他拉起:“相父這是要幹什麼?”
謝承運看着他,眸子烏黑溫柔:“你我幹了荒唐事,長頭磕下,便一切如舊。”
“一切如舊?”朱允胤的表情扭曲:“都這樣了還能如何一切如舊?”
謝承運要去摸他的臉:“佛會原諒你我。”
手卻被朱允胤死死抓住:“在這深淵苦海中,神佛不渡我!”
他咬着牙,字字泣血:“拜佛無用,我早就試過了。謝承運,這世上隻有你能渡我。”
眼見事情又要被扭回去開始鑽牛角尖,謝承運收回手,轉身上了轎子。
轎子擡起,朱允胤仍舊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麼。
擡轎的小太監搖搖晃晃,精神恍惚。
“家沒了,爹沒了,娘被賣,妹妹也不在了。沒了…一切都沒了……”
腳步浮軟,一步三扭。
擡轎的人多,竟也無人發現異樣。
可下一秒,他便倒在地上昏死過去。
正在上山,轎子滑落。
開道武僧馬上将轎杆搭在肩上,李公公揮着手:“快快快,拉出去,把他拉出去!”
謝承運扶着轎壁,朱允胤一把拂開李公公走到轎前:“相父,您沒事吧。”
“壓轎!”
謝承運搭着朱允胤的手下來:“怎麼回事?”
李公公匆忙跪下:“回大人,一個擡轎的倒了,沒驚着您吧。”
謝承運走向前來:“誰倒了?“
“回大人,是一個擡轎的小太監,奴才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字。”
小太監被人扶起,看年紀不過十六七。含着鮮血,淚流滿面。
“大人,我沒家了,我的家沒了。”
語罷,竟一伸脖子,當場去了。
事出蹊跷,謝承運遣人去查。
錦衣衛效率極高,剛到法緣寺坐下,便來回話了。
“大人,太監名為李大,家就住西山邊上。他是幫忙擡轎的,管事太監看他年紀小,又早早進了宮,便允他回家看看。”
“卻沒曾想,這李大剛一進家門,裡邊便空蕩蕩的。一位拾柴老人見他哭得傷心,便告訴他:這裡面的人早就挨餓受凍死光了,女眷還活着。娘被惡霸拉去賣了,妹妹不知下落。”
謝承運閉眼歪着腦袋,一時摸不清他的想法。
見氣氛微妙,錦衣衛連忙告退離去。
方關上門,就見謝承運睜開銳利的雙眸,朱唇輕啟:“跪下!”
朱允胤毫不猶豫跪在地上,謝承運把手搭在椅背上:“你獨自處理朝政多少年了?”
“三年半。”
“我離去時,京城縱然貧賤各自有命,卻也沒有良家子被強辱賣去。朱允胤,這便是你當的好皇帝。”
朱允胤跪在地上,謝承運繼續道:“說書人贊你聖明,我當時欣慰。如今想來,不過是阿谀奉承。”
語罷,便起身離去。
法緣寺敲鐘,整個西山都響徹“铛“聲。
謝承運看着百裡山河浩蕩,山間炊煙起,竟有幾分欲乘風歸去之感。
往前走了兩步,被一隻大手拉下。
“你在幹什麼!”
那人語氣緊張,謝承運扭頭,竟是周避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