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妨礙到了别人的利益,自己卻還不夠強大,那就隻能被解決掉了。
畢竟,三分薄面如何抵得上利益當道。
而蘇焱。
替他們折在了那兒。
當初該折在那兒的是三個人。
該是三個人呐。
窮小子是從深溝泥濘中爬起來的,遇到那種情況,要比他們冷靜得多。
即便兩個小公子對黑色地帶的陰影灰暗有所了解,當時遇見也難免心驚慌神。
隻有蘇焱,反應極快,幾分鐘就合計好了所有可能遇到的情況。
再然後就是那個聰明的人,一個人換了兩條命。
他仍記得,哪怕是生死一線的時候,蘇焱也還在和他們開玩笑,不着痕迹地安撫着他們,他說。
“兄長如父,你看哪個父親會讓自己兒子go die的。”
那時蘇掣還不服氣地回:“誰是你兒子。”
還是平常嬉鬧還(huan)怼的話語。
顧修遠和蘇掣一直都知道,蘇焱很照顧他們。
很照顧很照顧。
顧弟弟顧兒子般的照顧。
照顧的丢了性命也無怨言,照顧的到了最後也在安撫他們這兩個小鬼。
機關算盡護住了他們的命,卻沒能算好掐住自己的時間,落得了個搶救無效。
兩個少年雙目赤紅地在手術室外守了一夜,等來了最不想要的答案,隻能笨拙又無措地不住地給嫂子道歉。
可是,嫂子自始至終也未曾責怪過他們一句,隻有斷了線眼淚,幾乎要去了她半條命。
現在想想,如果不是當時她懷有身孕,可能當場就要随他去了。
蘇焱過世九個月後,小蘇烨誕生。
可能是世事太苦,終究還是沒能留得住他的母親。
也可能是因為蘇掣和顧修遠對秦淑華太好了,好到她覺得即便沒了她,蘇烨也可以好好地長大。
他們的嫂子,蘇焱的妻子,喚作秦淑華。
這位秦淑華女士離開的無聲無息,離開的安靜祥和。
隻留下一張白紙和上面的幾句寥寥筆墨。
他們甚至都可以想象到她素手執筆,紙上留白的樣子。
定是溫柔又甯靜。
“你們兩個幫我告訴小家夥一下,他叫蘇烨,是爸爸媽媽一起給他取的。火是爸爸的火,華是媽媽的華。爸爸媽媽很愛他。”
“還記得幫我給小家夥道個歉,媽媽也不能陪着他長大啦。”
“我知道你們覺得自己有愧,那就拜托你們幫我好好照顧一下他,好嗎?”
“我隻是有些想你們焱哥了。”
“焱哥保護你們,那是他的選擇,他不會責怪你們,我也不會。”
“掣掣和遠遠不必心中有愧,也不要困死自己。”
“哥哥保護弟弟,沒有錯,誰都沒有錯。”
錯的是世事無常。
非要天妒英才。
接到醫院電話的時候,蘇掣和顧修遠幾乎是狂奔到的病房。
幾乎拿不住那張纖薄殘忍的白紙。
不出意外地又紅了眼眶。
他們永遠地記得他們初見的那天。
蘇焱第一次帶着他們進入了那時還尚小的公司。
秦淑華正打理着辦公室。
蘇焱溫柔地喚了一聲:“丫頭。”
就把他們拉到秦淑華面前,笑得很憨的介紹:“他們就是我上回回學校演講撿回來的小弟,這個是顧修遠,這個是蘇掣。”
兩個小公子乖乖巧巧地齊聲喊道:“嫂子。”
秦淑華彎了眉眼:“是弟弟呀,那以後就叫你們遠遠和掣掣咯。”
“嫂子想叫什麼都可以。”
兩個溫柔到骨子裡的人,都讓他們給遇見了。
何其幸運。
再後來,秦淑華的母家就來人了。
他們嫂子的妹妹——秦淑蓮主動提出她可以來照顧蘇烨。
她說,就别告訴蘇烨他父母雙亡了,她可以代替做他的母親,把給孩子的傷害降到最小。
以後若沒必要,讓他們也少幹涉孩子的成長,避免穿幫。
于是,三個月見一次,成了最終底線。
為了瞞住蘇烨的不幸,連看望他這件事,最後都合算的隻由蘇掣先生一個人負責。
他們盡量不去幹涉打擾到蘇烨的生活。
卻不想。
就這樣造就了他的不幸。
他們都以為,嫂子那麼溫柔的一個人,妹妹怎麼着也不會太差,就算不是刻骨溫雅,也該是心存善意的那一類人。
他們想得很好,精神上就由嫂子妹妹來陪伴,物質上就由他們來滿足。
蘇烨成長的所有花銷,都是由蘇掣和顧修遠全權負責的,從未苛待。
他們都以為,蘇烨會被善待。
可惜,偏差過大。
瞞他是為了讓他平安喜樂,幸福一點長大,卻不曾想他大部分的不幸,其實都都源于那未知全貌。
咔!
包間門被打開,在寂靜的空間裡顯得格外響。
侍者禮貌地詢問了下,就推着餐車咕噜咕噜地進來了,即便靜得出奇,他們臉上還是帶着得體的笑,禮儀周到。
熱騰騰的飯菜冒着絲絲縷縷的氣,不經意間霧花了視線,蘇烨的腦子有些木。
他透過霧氣看向對座的男人,眼神怔愣沒有聚焦。
一個遲到了十八年的真相。
蘇掣先生艱難地組織着措辭,想要安慰一下小朋友:“我知道你可能一時難以接受,但……”
但小朋友他不需要,他說:“我接受,能接受。”
沒什麼不能接受的。
以前他倒是也曾想過,奢望過,他這樣過活,還不如一個人。
或許無父無母都比此刻要過得自在。
所以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心裡不知怎的,突然沒了實感,空得缥缈。
可能是因為。
他蘇烨,現在是真真正正的孑然一身了。
蘇烨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後背靠到椅子上。
他有父母,他的父母恩愛且溫柔。
他該高興。
隻是。
蘇烨。
恭喜啊。
終于隻一個人了。
曾經夢寐以求的。
隻一個人了啊。
蘇烨閉上眼,扯出一個笑,他說:“那這些年,還多謝先生照拂了。”
蘇掣蹙着眉,語氣鄭重又苦澀:“蘇烨,對不起。”
飯菜的熱氣已經不再像剛出爐那會騰騰騰地往上冒,屋子裡陷入了長久的沉寂。
他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蘇烨的受過的傷害歸根究底盡數得算他頭上。
倘若他在仔細一點,在多關心一下。
但世上沒有倘若。
這是蘇掣很早就明白的道理,他的呼吸有些窒:“是叔叔不好。”
外面的喧嘩早早地就被隔絕于包廂門外,不吵也不引人注意,但是這會卻漸漸清晰。
過了好一會兒,蘇烨才啞聲開口。
“不用道歉,與先生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