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迷藥吧。”姜菡萏跟郭俊說。
郭俊掏出迷藥,隻是剛揭開紙包,少年就弓起背脊,低吼不已,并且開始後退。
姜菡萏:“……”
完了,他記住這味道了!
*
姜菡萏沒轍了,隻能等馴獸師過來。
昨天下午郭俊前腳把人帶回别院,後腳就派人去京城。
隻是西山與京城有一個多時辰的路程,派去的人沒辦法在城門關閉之前趕回來,隻能等到今天早上開城門。
姜菡萏回房沒多久,他們便把人帶到了。
“小人季二,見過貴人。”
季二是個身形精幹的中年人,腰間挂着一條牛皮編成的長鞭,恭恭敬敬跪在庭中,“這牲畜就是我和老闆一起捉住的,貴人把他交給小人,盡管放心。”
隔着簾栊,姜菡萏問道:“你們怎麼抓住他的?”
“鬥獸場裡野獸死得快,總要換新,京城附近的幾座山頭我們都跑遍了,三個月前,在通天山找到了那片狼群,大約有十幾隻狼。”
季二面上甚有得色,“小人家中世代都是獵戶,捉這些野獸手到擒來,因為要留着它們下場,所以很少用刀箭,基本都是挖陷阱。”
狼群出行,走在最前面的都是老弱,因為這樣才能保證沒有弱狼掉隊,第二才是壯年狼,可以防止不測,中間是母狼和幼狼,最後是頭狼,能縱觀全局。
少年就和頭狼走在一起。
所以當最前面的老狼掉進陷阱時,少年如果想逃,一定能逃走。
但他留下來斷後,讓頭狼帶着母狼與幼狼撤離。
姜菡萏回想起少年管着狗子們吃肉那一幕,不自覺笑了一下。
如果一直待在狼群,他應該會長成一個很好的頭狼。
“場子裡五六個好手栽在他手裡,小人身上還留着他抓出來的傷口呐。”
季二說着還想扯開衣裳展示,被郭俊制止了。
姜菡萏:“你們那次捉了幾頭狼?”
“五頭,都是老弱,下場沒幾下都給鬥死了。”季二笑道,“老闆開始還說虧了,後來發現這狼人比狼好使,客人們都喜歡瞧個新鮮,京城就沒有過這麼有意思的玩意!貴人真真是有眼光!能被貴人看上,也真真是他的福氣!”
“去吧,記得給他上藥。”
“貴人慈善!”
季二果然沒吹牛,沒多久,郭俊便帶着他來回話:“那少年已經離開狗窩回房了。”
廂房的屋頂已經修好了,少年一看就不會蓋被子,郭俊照着姜菡萏的意思給屋子裡加了隻炭盆。
同時房前屋後嚴密看守起來。
姜菡萏點頭:“賞。”
蘇媽媽忙念了一聲“阿彌托佛”,今早姜菡萏喂肉的時候她可是捏着滿手心的冷汗,這種事就得讓這種人去幹,她金尊玉貴的小姐怎麼能跟個野人似的少年打交道?
她親身來到庭中,放了賞錢。
季二領了賞,歡喜磕頭。
正要退下的時候,姜菡萏忽然想起來:“上藥沒有?”
“他現在氣性大,比牛還倔,不容近身,總得過兩天才能上藥。”季二回道,“放心,他跟野獸一起長大,身子骨也跟野獸一樣壯實,這點子傷,就算不上藥,他自己也慢慢好了。”
“還有一事。”郭俊道,“隔壁房中的顧大人醒了,言辭……呃……略有不敬,不知該如何處置?”
姜菡萏:“……”
這兩個人還真沒有一個消停的。
“繼續給他用迷藥。”
說着,想起來,“哦,用之前給他灌點參湯。”
可不能餓死了。
*
如今少年有馴獸師,顧晚章有迷藥,張賀有哥哥,事事都有着落,姜菡萏覺得自己可以安心去煉丹了。
昨天的朱砂煉成了水銀,又用水銀還原成朱砂,拿在手裡沉甸甸的很有份量。
原本做這些的時候她最是心無旁骛,今天卻不知怎地,有點分神。
老想起少年身上的紅痕,還有頸間的血迹。
傍晚時分,蘇媽媽請她回去用晚飯,她坐上軟轎,卻不急着吃飯,命去後院。
蘇媽媽現在一聽“後院”兩個字就皺眉頭:“小姐,那兩人到底是男子,您是要做皇後的人,可千萬要謹言慎行,莫要授人以柄……”
“媽媽,你有點啰嗦,我不愛聽。”姜菡萏道,“留下吧,别跟了。”
蘇媽媽留原地眼睜睜看着軟轎遠去,一肚子話全堵在嗓子眼裡——這兩日她總感覺小姐好像長大了不少,生出許多人性,敢情都是錯覺。
姜菡萏剛到後院,就聽見有人唱小曲。
不知是哪裡的小調,荒腔走闆,言辭粗俗。
府兵推開房門,原來是季二跷着腳坐在床上,就着花生米喝小酒,剝了一地的花生殼。
見到門外的陣仗,連忙下床趿鞋,垂手請安。
請安之前,不忘瞟了姜菡萏一眼。
厚厚的狐裘裹着單薄的少女,她美得像塊初春時節裡最後的一捧冰雪,燈火一照就要化了似的。
姜菡萏在床邊看見了那名少年。
鐵鍊的另一頭拴在床柱上,少年蜷縮着,昏黃燈光下,背上的紅痕似乎多了不少,地下也汪出一灘暗紅的水漬。
……那是血。
想明白這一點之後,姜菡萏從心裡直透出一股寒氣。
她以手叩了叩轎沿,軟轎落下,她扶着阿福,走進屋内。
季二隻聞見一股撲鼻的香氣,還不待細聞,便聽到白日裡隔着簾子聽過的那把脆生生的嗓音道:“給我綁了!”
季二剛想說不用綁,鐵鍊拴着呢,下一瞬自己被府兵按倒在地,捆了個結實,頓時叫屈告饒。
少年身上豈止是多了鞭痕,他的背脊幾乎一片鮮紅,頸間的血現在還在往下滴,蜷縮是因為無力,臉色也是蒼白至極,隻有望向季二的眼神依然雪亮如刀,滿是恨意。
“你就是這樣讓他回來的?”
姜菡萏看着的是少年,問的是季二,聲音很冷。
“貴人,他就是頭野獸,在場子裡我們都是這麼馴的啊!”季二嚷道,“他聽不懂人話,講不通道理,隻有鞭子才能讓他聽話!馴獸,自然是把他當成獸來訓啊貴人!”
“誰是野獸?!”姜菡萏怒道,“這世道,百姓吃不飽穿不暖,就會變成野獸。脫掉你的衣裳,給你的頸子上套上鐵鍊,用鞭子把你抽得一身是血,你會比他更像野獸!”
門内門外,所有下人齊齊跪了一地,噤若寒蟬——這麼多年,他們從來沒見主人生過這麼大的氣。
少年的眼珠動了動,視線從季二身上轉到姜菡萏身上。
他聽不懂姜菡萏在說什麼,但知道姜菡萏在咆哮怒吼。
如果在狼群裡,姜菡萏就像一頭公正威武的頭狼,正在教訓季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