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的觸須。
那種習慣于解析潮汐脈絡、讀取星辰路徑的本體感官——她壓制住了太久。
于是芙澤爾緩緩閉上眼睛,指尖輕輕探入書頁之間的一道縫隙裡。
她喚出了一點點點點點觸須。
幾乎是透明的,極細極細。
啪嗒。
觸須輕輕搭在文字之上。
那瞬間,“嘩啦”一聲。
翻譯在腦海裡鋪展開來。
詞與詞之間的關系、句子的主幹、隐藏的語義層次、文化背景的影子——全都明晰了起來,就像是海浪拍打着礁石,把砂礫沖開,露出了海床之下真正的化石。
“象征系統塑造集體記憶。”
她讀出來了。
不是朗讀,是理解。
大腦霎時間雲開霧散,芙澤爾怔了一下,然後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揚起:“……哇。”
她,悟了。
雖然不知道别的人類是不是這麼學習的,但是她總算知道“學習”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原來學習,就是用觸須傾聽小黑蟲。
芙澤爾的心髒砰砰狂跳,産生了一種她離完成尤格索托斯教授的要求已經不遠了的希望。
世界仿佛在這一刻亮了一瞬,金燦燦的。
……等等,為什麼是金燦燦的?
意識到了什麼,芙澤爾從書頁裡擡起眼睛。
哈斯塔。
變成了閃閃發光的人類金發花美男的黃衣之王,正坐在她對面的位子上,拿着一個紙杯裝的咖啡,翹着長腿,吹了一下。
芙澤爾一下子被打回現實,笑容瞬間消失:“……”
圖書館裡不能大聲喧嘩。芙澤爾牢記這一點,嘴角一抽:“喂,你在這裡幹什麼?”
哈斯塔垂眸喝了口咖啡,金發在臉側晃晃悠悠的:“嗯……休閑啊?”
這人今天穿着姜黃色的修身襯衫,脖子上戴着細細的銀色鎖骨鍊,在圖書館這人人為學業焦頭爛額的地方,精緻閃亮得格格不入,仿佛剛從哪個時裝周的紅毯走下來。
那次掉河事件之後,芙澤爾知道憑哈斯塔這種德性,肯定早晚還會找上門。
卻沒想到是現在這種她剛剛悟道的關鍵時刻。
真恨不得把他立刻趕走。
“你不能在這裡休閑。”芙澤爾非常認真地跟他解釋,“這裡是索邦大學圖書館,是索邦大學的學生學習的地方。”
哈斯塔眨了眨深紫色的眼睛:“嗯,我知道。”
芙澤爾:“那你快滾啊!”
聞言,他放下咖啡杯,從口袋掏了張學生卡出來,放在桌子上。
“我這次不滾。”哈斯塔說。
看到那張索邦大學的學生卡,芙澤爾:“……”
她一把抓起來,看着上面的字樣。
……還真是他的。
“你!”芙澤爾小聲,“你在這裡上什麼學?”
哈斯塔:“學無止境吧。”
“而且,其實我在地球的公元2000年初就已經申請過索邦大學了,你應該叫我學長。”
芙澤爾簡直要被氣暈了。
“你很閑嗎?閑的話去把卡爾克薩的湖底淤泥掏了吧!”芙澤爾說,“别以為我沒看到你之前寫的那個什麼破詩。哈斯塔,你覺得你很了不起嗎?你很深情嗎?不,一點都不!我現在很煩你!”
聞言,哈斯塔薄唇微微勾起。
“你罵我的樣子,跟以前不太一樣了。”他說,“而,我竟然還是這麼喜歡。”
“……”
芙澤爾已經無話可說。
她決定忽視哈斯塔,低頭繼續用剛剛探索到的新方法學習。
可是哈斯塔好像打算就這樣賴在她對面不走了。
“話說,你選人類學,是想學習怎樣成為人類嗎?”哈斯塔問。
被戳中過往的錯誤,芙澤爾面色鐵青:“不管你的事。”
“哦,行吧。”哈斯塔略過這個問題,又問,“那你突然像人類那樣努力學習,是受到了什麼刺激嗎?”
芙澤爾咬緊牙關,低着頭繼續摸書,不說話。
“是不是見到誰了?”
芙澤爾擡起頭,眼睛中滿滿都是憤怒。
哈斯塔并沒有回避。
他把手肘擱上桌面,撐着下巴,一雙深紫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輕聲說:
“好啦,讓我陪你,好不好?我什麼都不做,就看着你,乖乖地。”
芙澤爾抿了抿唇。
然後她從包裡拿出一張A4紙,在上面用圓圓小小的字寫上:
【禁止凝視我。禁止說話。禁止發出聲音。禁止在我面前呼吸。】
哈斯塔低頭一看,頓時笑出聲來。
“好。”他點頭,“這個簡單。”
聽到他答應了,芙澤爾這才低下頭去,繼續學習,當做他不存在。
然而,沒兩分鐘,那張紙又被遞了回來。
上面用飄逸的花體字寫着:
【晚上吃什麼?要不要和我一起?】
芙澤爾沒有用手摸。
她在後面接道:【看不懂你的字。】
還給了哈斯塔。
哈斯塔隻好又用标準字體寫了一遍,然後在後面畫上了一個小小的黃色兜帽,和一隻粉色小章魚,中間噴湧着一堆愛心。
芙澤爾接過來看了一眼。
看完,她冷靜地把紙揉成一團,在哈斯塔期待的眼神中,塞進嘴裡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