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陷入一片混沌。
哈斯塔剛一踏入水中,原本透明無害的浴水,瞬間鼓動、塌陷、翻湧,宛如某種正在覺醒的巨大生命器官。
見他進來了,芙澤爾開心地擁抱了上去。
從那狹小的人類浴缸底部,蠕動出數量不可統計、質地近似玫瑰花瓣的、半透明色澤的觸須。
它們溫柔地貼附在瓷磚上,在空氣中甩動着、濺起水珠,每一寸都如深淵深處流出的血肉幻肢,卻又散發出難以抗拒的美感。
她驚訝道:“哈斯塔,你的人類身體怎麼跟我不一樣?”
水霧之中,那些觸須彼此纏繞、打結,竟泛起了某種晶瑩的光暈,像是一種不屬于地球物理規律的光線反射。它們柔軟地探出浴缸邊緣,拂過哈斯塔裸露的鎖骨與腰際,像是在索吻,又像是在本能般地貼貼。
哈斯塔被那堆觸手圍繞着,垂眸笑了一下。
“我們是不一樣,親愛的……”他說,“你怎麼總是這麼美?”
芙澤爾半身浸在霧氣翻滾的水中,皮膚映着浴缸中的扭曲光影,那雙本應天真的眼睛,閃爍着某種無辜的狡黠與狂熱:“你的星星都飄起來啦。”
是的,星星飄起來了。
哈斯塔的身體仿佛某種液态天體的容器,他的肌膚在浴水中慢慢溢出金色的霧霭,霧中藏着旋轉的星系、星塵的虛影,在空氣中低聲呢喃。
似乎也正要配合她,變成“哈斯塔”的模樣。
這一切,在普通人眼中,是不可名狀的交合,是存在本質與理智之間斷裂的奇點。
然而,其實隻是洗澡而已。
哈斯塔低聲笑了一下,拽了拽袖口,脫下最後一件衣物,丢到浴室角落。
——“啵”,發出維度被撐開的一聲悶響。
芙澤爾剛才還在玩水,拍着小觸須濺哈斯塔一臉,笑得像個興奮的小水怪。
可下一秒,她忽然停住了。
整個浴缸像突然被某種異空間通道吞噬似的,水面一下塌陷又鼓起,金色的星霧壓迫性地彌漫開來。
此時此刻的空間,像是察覺到了某種更高維度的存在。
溫度驟然升高又驟然墜落,整個浴室的玻璃悄無聲息地泛起薄薄的霧。
蒸汽中,哈斯塔的身體緩緩溶解。
仿佛某種極其古老、極其遙遠的封印松動了一寸。
他仍坐在那裡,金發濕漉漉地垂在肩膀上。而他的皮膚——那是一種幾乎無法定義的色彩,像極了恒星爆炸最後一刻的光輝,又像深空中某顆死去行星反射回來的冷色。
再往下,芙澤爾看見他肩胛後方那兩道扭曲卻優雅的結構緩緩撐起——那不是翅膀,像一方鬥篷,由無數細密金線與碎裂星光交織構成,變成了專屬于他的色彩,将浴室隔絕開,把芙澤爾和他一起,籠罩在這片高貴而榮耀的黃色中。
哈斯塔:“親愛的,我抱着你洗吧。”
芙澤爾:“嗯……”
她的臉頰又在發燙。甚至她的觸須也開始發燙。
芙澤爾呆呆地望着他,軟聲說:“……哈斯塔,你好帥哦。”
哈斯塔捏了捏她的小臉蛋:“但是說好了,你邀請我的‘一起洗澡’,跟我想象的可不一樣啊。”
“之後你還得補上我想要的那種。”
芙澤爾眨眨眼:“嗯?”
哈斯塔沒說什麼。
他再次吻了上去,也可能是抱了上去。總之是緊緊交纏着那些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觸須和肉塊。至于誰在誰的身體裡,或是誰親吻着誰的什麼部位,也都不重要。
-
洗完澡。
芙澤爾穿着規規矩矩的吊帶小睡裙,筆直地躺在床上,抿嘴思考:“不一樣……到底是什麼不一樣……”
哈斯塔看她一臉苦惱的樣子,隻好:“我的意思是——”
他用手整理着芙澤爾的頭發,幫她拎起肩帶:“如果‘做’隻是這種樣子的話,我們以前難道沒做過嗎?”
芙澤爾愣住了:“……”
“嗯?小章魚?”
芙澤爾回過神來:“所以,哈斯塔,人類的愛人之間做的那種事,不是互相纏來纏去嗎?那也就是說,我還是沒有搞懂那個關鍵詞的意思?”
哈斯塔雙手墊在腦後,目光正好對着卧室天花闆上的那個破洞。
“是,但也不是。”他回答,“不過,我現在決定,既然是我幫你的忙……”
他側過臉,有些狡黠地笑了一下,像隻金閃閃的狐狸:“我要等你自己明白了之後來找我。”
“你幹嘛不直接跟我說清楚?”芙澤爾問。
哈斯塔:“那不一樣。”
芙澤爾輕輕哼了一聲:“好吧,反正我很快就會明白的。”
巴黎的夜晚褪去了白日的浮華喧嚣。
風從街道的磚縫間穿過,帶着人聲逐漸散去的餘音,偶爾有一兩聲急促的摩托車刹車,在窗外劃破寂靜。
芙澤爾躺在哈斯塔懷裡,抱着一個粉色章魚玩偶,腦袋擱在他胸膛上,聽着他心髒跳動的頻率。
那不是人類的心跳節奏,卻帶着某種極其安定的韻律,像是舊日神明的族群用來測定恒星壽命的擺鐘。
“哈斯塔……”她小聲說。
“嗯?”
“我好想念宇宙。”
哈斯塔垂眸,看着她貼在自己懷裡的小臉。
芙澤爾繼續說:“已經五千萬年沒見過銀河了……我離開的時候,地心還在劇烈膨脹,現在的行星是不是都變了軌道?還有坍縮群系,會不會已經擴張到第四象限了……我好怕它們不要我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沒有哭,隻是眼睫輕輕顫動。
哈斯塔沒回答,摟住她,擡起一隻手。
他看着那塊還沒補的天花闆破洞,指尖一動,所有人類世界的常理都在那一瞬間被修改了。
下一秒,一片極深極遠的星海從那裂縫中浮現出來。
——并不是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