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安十一年,九月初十。
秋齋院。
暮秋已至,整個上京城泛着徹骨的冷意。秋齋院的青石闆鋪就的地面已經堆滿泛黃的落葉,卻無人打掃。
“咳咳——”屋内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竹苓剛從竈房裡端出一碗湯藥,便聽見了屋裡頭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連忙腳步加快小跑進去。
“小姐。”竹苓将藥小心翼翼地遞過去,面露擔憂地看着床上半躺着的女子,拿着帕子細心地幫她擦拭額間的冷汗。
商枝接過碗一飲而盡,擡袖随意抹了抹嘴角殘留的藥液,總算緩過神來。
商枝虛弱地靠在床上,擡眸望着床邊站着的竹苓,眼裡有不易察覺的期待閃過,猶豫再三還是開口詢問道:“我睡過去的時候,懷遠可曾來過?”
竹苓沉默地接過她手中的湯碗,面露糾結,半響都未曾回答。
看她這副神态,商枝還有什麼不明白,他那人怎麼可能會來看自己,自己何必多問一句自取其辱。
她打娘胎裡便帶了寒毒,故而身體一直十分虛弱,尤其受不得冷。自從天氣轉涼她大部分時間一直是待在秋齋院内。
昨日難得出了趟院門卻被人推入寒涼的池水中,竹苓不會水,站在岸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大聲呼救着喊人來撈商枝。
商枝置身在冰冷的池水中,顯先要窒息而亡。将欲昏迷之際,看到了秦懷遠面露焦急地飛奔過來。
他要來救我嗎?
商枝四肢已經凍得生疼,望着秦懷遠奔過來的身影,心裡懷着些希冀,脫力就要沉入水中。
她期待的人卻沒注意到在水中快要喪命的她,反而是将岸邊跌坐在地上的女子小心攏入懷中,聲音裡是掩不住的疼惜:“芸娘,你腳沒事吧?”
有一個嬌滴滴的女聲響起,像裹了蜜一般甜膩不堪:“懷遠,我疼。”
這是商枝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再醒來時她便發現自己躺在了熟悉的床上。
思緒回轉,商枝幽幽歎了口氣,正準備讓竹苓扶自己下床,就聽見了門外傳來的腳步聲。
商枝慢半拍地擡頭望去,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朝自己走來,走近了才發現是秦懷遠。
她下意識揚起嘴角就要喊人,話還未出口便被打斷。
秦懷遠陰着臉,不像來探望反倒是像興師問罪的。
“昨日為何要推芸娘?”
他這話來得莫名其妙,商枝僵在床上,隻覺得方才還溫暖如春的屋内瞬間就如同那數九隆冬般,冷得刺骨。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秦懷遠不耐煩地又問了一遍,商枝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難以置信地望着對面冷着一張臉的男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學不來芸娘那般嬌俏可人的作态,哪怕被誣陷也隻會幹巴巴地反駁幾句,不會為自己辯解,“我何時推過芸娘?”
秦懷遠嗤笑一聲,顯然不信。像商枝這種不擇手段之人,什麼事情做不出來。他一想到芸娘腳踝的大塊紅腫,就壓不住心中的怒火。
“我早就警告過你,我根本就不想娶你,我喜歡的人是芸娘。你就不能懂事些,不要成日隻想着這種上不得台面的算計。”
“芸娘心善不和你計較,我卻見不得她受傷,你再這般冥頑不靈,那我們的婚事便取消吧。”
冷冷地丢下幾句話後,秦懷遠轉身便要離去。商枝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從床榻上光着腳跌跌撞撞地下來,揪住了秦懷遠的一角衣袖。
“懷遠,不取消,不取消。”商枝仰頭看着男人,一字一句說得艱難,她咽下喉間湧上的血腥氣,眼裡有淚光閃過:“……我會改。”
秦懷遠被身後那微不足道的力度拉住,他轉過身低頭看着面前的女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他知道商枝離不開自己的。
商枝估摸着是昨日落了水沒來得及好好休養,巴掌大的小臉慘白一片,光着腳不安地站在冰涼的地闆上,一副小可憐的模樣。
秦懷遠沉默片刻,最終在商枝的驚呼中彎腰将她打橫抱起,幾步走到床邊,不算溫柔地将她放到床榻上,敷衍地扯過被褥搭在她身上。
“你隻要乖乖的不惹事,秦家大少奶奶的位置自然是你的。”
秦懷遠高大的身軀罩在商枝上方,俯身覆在她耳側說了這麼一句話。
确保商枝聽懂後,他轉身果斷地離去,從來到走,不過短短一刻鐘。
待他走遠後,竹苓方才紅着眼眶走上前來,蹲在商枝床邊,眼巴巴地望着她:“小姐,明明不是你的錯,為何要任由那個芸娘這般誣陷你,要不我們走吧。”
竹苓一臉的憤憤不平,自從那芸娘來了府裡,三天兩頭便要作妖,回回都誣陷到自家小姐身上,偏偏大少爺還如同眼瞎了一般看不穿芸娘的真面目。
這次也是,明明是那芸娘見着自家小姐在荷花池附近賞枯荷,也跟着要來湊熱鬧。
結果,她不過被支開了一會兒,自家小姐就落到了池水中,芸娘一臉惺惺作态地站在岸邊,面上焦急不已,卻不肯讓自己的小厮跳下去救人。
口口聲聲說着不忍讓自己的下人在大冷天地跳湖救人,擔憂他們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