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蘭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宋姑娘,你已經幫了我們很多,你心腸好,我和顧辭雖結草銜環尤不能報。你若是再自責,那我們豈不成恩将仇報之人了。”
宋虞望着楚蘭,她想,若是楚蘭生在現代,一定會是非常優秀的女性。隻是可惜,她的溫柔真誠,在這個亂世,隻能讓她任人欺壓。
就在宋虞胡思亂想之時,她的手被人牽起來,她回過神一看,手心裡靜靜躺着一枚饴糖。
楚蘭沖着宋虞笑,“吃一顆吧,這樣心裡就會好受些了。”
宋虞将饴糖塞進嘴裡,任由它在口中融化,散發出不屬于這個亂世的甜。
看着楚蘭因為疲憊漸漸合上眼,宋虞放輕步子走了出去。剛踏出院子,耳畔有急促的步伐聲襲來,随後便見數名太守親兵将府邸層層圍住。魏蓁聞聲推門而出,盯着一列列帶甲士兵擰緊了眉。
為首一人環視了一圈院落,視線落在宋虞的臉上,面色冷峻地說道,“宋虞違抗軍令,太守命我等前來捉拿。”
魏蓁站在朱漆的門柱旁,剛想開口,卻見宋虞一臉平靜地囑咐她,“文郁,蕭甯和楚蘭姐就交給你照顧了,我去去就來。”
寬大袖袍裡的手被魏蓁攥緊,但最後,她隻是點了點頭,“知道了,你早去早回。”
宋虞直接被押送到太守府的聽事堂,兩旁分列着皂吏,龐勳高坐明堂,他凝重地看着手中的竹簡,見宋虞被人壓跪在堂下,才緩緩擡起頭。
龐勳俯視着宋虞,渾厚的低音響起,“宋虞啊,吳治寫信告知我,說你違抗軍令,阻止士籍婦人撫恤士兵,可有此事?”
宋虞挺直背,面無懼色地與龐勳對視,“是。”
“你為何要這樣做?”龐勳提高了聲量,渾厚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堂回響。
宋虞面不改色,“我隻是覺得她們太可憐了,不應該被這樣對待。”
“可憐?她們可是賤籍,你竟然覺得賤籍可憐?”
龐勳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宋虞聽得心頭一陣寒意湧起,“賤籍也是百姓。”
“賤籍并非百姓!她們卑賤無知,合該被人奴役。”龐勳俯視着她,黑色官服下的身軀就如同這個時代森嚴的等級律法,讓人不敢僭越一步。
宋虞終于恍然,原來,在這些官吏的眼中,她們不是人,所以對她們的敲骨吸髓也變得符合情理。
“同你一般脫離賤籍的人,在大靖那是鳳毛麟角。我希望,你不要自斷前程。”
是提醒,也是警告。
宋虞緘默,沒有說話。她依舊挺直背,不肯将頭顱低下。
紀頌在一旁膽戰心驚地看着,見龐勳給了台階,他順勢站出來替宋虞求情,“太守息怒。宋大人也是一時糊塗,經此一事,她定會潛心悔過。此時正直用人之秋,還望太守留宋大人一命,讓她将功補過。”
龐勳接了他的話,“宋虞,你說呢?”
紀頌在旁邊給宋虞擠眉弄眼,但她卻熟視無睹,隻是說道,“我愚鈍,恐怕不堪大用。還請太守革了我的職,令覓良才吧。”
說完,她便朝着太守重重磕了三個頭。叩聲清脆,響徹明堂。
龐勳深吸一口氣,神色複雜地望着宋虞,“你當真不願意做這個縣尉?”
宋虞目光堅定,“是。”
龐勳收回目光,拂袖道,“那我便如你的願。但你違抗軍令,也必須要罰,以儆效尤。”
“來人,革除宋虞縣尉一職,另罰五十軍棍。”
紀頌搖頭歎氣,看着倔強不肯低頭的宋虞,眼中既有惋惜,又有欽佩。
宋虞跪在明堂中央,不卑不亢地說道,“謝太守。”
夕陽西斜,空曠的院落中回響着棍棒落下的悶聲,幹燥的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宋虞咬着牙捱完五十軍棍,找紀頌要了件幹淨衣裳換上,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太守府。
執刑的皂吏望着宋虞的背影,憋了很久忍不住歎道,“這麼多年我還是第一次見打軍棍不吭聲的。方才我還以為她死了呢。”
另一名皂吏撐着染血的軍棍,眼中流露出歎服和敬佩,“這麼多年我也是第一次見挨了五十軍棍還能走路的人,還是一個女子,實在是悍猛。”
“我可聽說,灌河之戰,她立下了先登之功呢,如此悍勇,實在是世間少有。”
“這女人太可怕了……”
宋虞聽不見他們的議論,她咬着牙忍着背部和屁股火辣辣的疼,回到府邸時天已染上暮色。
擡頭,便見魏蓁穿着薄衣獨自在大門等候,平靜無波的眸裡此時流露出一絲關切,“太守如何處置你的?”
宋虞疼得滿頭大汗,但面對魏蓁的詢問,她隻是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太守沒有過多責罰,隻是免了我的職。可惜我這個縣尉,屁股還沒坐熱,就沒了。”
魏蓁上下打量着她,“當真?”
仿佛要被看穿一般,宋虞讪讪地笑了笑,“當然,你看我現在不就完好無損地站在你面前嗎?”
嘴比命硬的宋虞即使痛得快要站不穩,面上卻還是雲淡風輕,不肯讓人看見她的窘态。
“我去看看楚蘭姐。”為了不被魏蓁看出端倪,宋虞腳底抹油便想溜。
“血都滲出來了,你要這樣去見人?”
哦豁,被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