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歸于沉寂許久之後,先醒來的那隻蟲是厄霁。
他胸口有個熱源,呼吸輕淺且有規律。周遭的空氣像是還殘留着精神力的回音,在他耳邊輕輕簌簌作響。
厄霁睜開眼的那一刻,全身神經驟然繃緊,記憶的碎片如潮水般沖了上來。
模糊的光線、唇齒間的氣息、背脊貼在冰冷金屬上的短暫恍惚,還有精神力交纏時那種令人發顫的灼熱。他曾試圖克制,可最後仍舊……将靳珩拉進了自己的精神力深處。
失控是從他主動的那一刻開始的,那之後發生了什麼,他記不清楚了,隻記得意識像是被一層又一層的熱浪吞沒,直到徹底陷入黑暗。
他現在隻知道,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酸軟,精神力像被反複揉捏過,仍有些輕微的漂浮感。
他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像是被封存在了一段不屬于現實的靜止時間裡,這一切實在太過荒唐,徹底超出了他的認知。厄霁的精神力混亂,感知遲鈍,整整兩分鐘,什麼也無法思考,腦中隻有一片空白。
最終,他好不容易抓到了一根浮木,将疑問指向了造就眼下情況的源頭:靳珩怎麼會從裂隙裡掉出來?
想到這裡,厄霁直接把人推醒了,也不管靳珩還懵着,他扯過一旁散亂的皺巴巴的衣服,飛快地往身上套,動作雖幹脆利落,但他的指尖在顫,耳朵尖也泛着可疑的紅暈,明明一句話沒多說,看上去一如既往冷靜,卻莫名讓人瞧出了幾分狼狽。
被推醒的靳珩處在跟厄霁先前一樣的震驚和空白裡,意識還沒回籠,就見幻境裡的人正在他面前飛快地穿衣服。
軍裝皺得厲害,衣角上還有沒幹的水漬,皮膚上零零散散殘留着暧昧痕迹,肩頭、鎖骨,腰側……每一處都明晃晃地提醒着之前發生了什麼。
卡殼的腦子開始倒帶,一幕幕回放于眼前,靳珩忍不住咋舌,他真沒想到自己能禽獸到那種地步。
這會兒兩人的精神力還糾纏着,或者說,是自己單方面糾纏着人家,愛不釋手,他想收回來,但嘗試了幾次都以失敗告終,隻能尴尬地撓了撓頭,他想告訴厄霁,自己會負責的。
但厄霁顯然不打算給他機會,冷面上将收拾利落,居高臨下看着他,開口就是一句質問,語氣冷得像是在審訊:“你為什麼會從裂隙裡掉出來?”
雖然隐藏得極好,但靳珩能感覺到被他強行壓抑的風暴,他連衣服都忘記穿,立刻坐直了身,老老實實地把來龍去脈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包括他怎麼臨危受命,怎麼完成任務,那道裂隙是怎麼突兀地開啟,他又是如何被什麼東西“拽”了進去、腦子裡響起不可名狀的低語,最後直接被扔了出來,正好掉在厄霁面前。
沒有添油加醋,也沒有半句隐瞞。
但厄霁明顯不相信,從他眯着眼銳利的眼打量他就能看出來,靳珩有些急了,覺出涼飕飕的,趕緊一邊抓過自己的衣服往身上套,一邊展示證據:“你看,這衣服就是軍部給準備的,我一個F級雄蟲,哪會有這麼精良的裝備?還有槍,還有戰術腰包,和煙霧彈。”
厄霁欲蓋彌彰地移開了視線,靳珩也下意識背過身去,但解釋的話語沒停:“如果我是騙你的,那你回去找元帥一對峙,我不就穿幫了?我什麼要撒這種一下就會被拆穿的謊?”
厄霁對事件的真實性已經沒有懷疑,他隻是不敢相信眼前這隻雄蟲真的做到了。在他的認知裡,雄蟲都軟弱無能,沒有雌蟲的保護甚至無法生存。他們目中無人,自私殘暴,貪婪脆弱,除了繁衍,不需要對任何事情負責任。
但是靳珩不一樣。他會幫助其他雌蟲,他謙遜有禮完全不跋扈,如果一切都是演的,靳珩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嗎?
魊母,那是能把S級軍雌都逼瘋的恐怖存在,而這隻剛成年的弱小雄蟲,竟真的獨自去面對它,并且戰勝了它。
而且不可否認的是,靳珩做得比一般雌蟲還要好,他熟知計劃,懂得配合,甚至心思缜密,能靈活随機應變。
這所有的一切,都颠覆了厄霁對雄蟲的認知。
厄霁有留意到他手指上的幾道傷痕,像是攀爬時被鋒利的岩石給割出來的,還有肩頭,有幾個噴濺狀的褐色斑點,厄霁一眼就能看出來那是被魊母血液腐蝕的痕迹,點綴在雄蟲無暇的皮膚上顯得極其礙眼。
無端的,肌膚相貼畫面在腦中一閃而逝,滾燙的觸感,信息素的清甜,烙在了記憶深處,無法輕易忘懷。厄霁臉色微變,煩躁地重重呼氣,片刻他找到了讓他變得奇怪的罪魁禍首,冷着臉對靳珩下命令:“把你的精神力收一收!”
靳珩想到每每讓自己社死的精神力觸手,局促得不行:“我真不會,你别生氣……”他下意識後退幾步,站得離厄霁遠了些,發現完全不氣作用,急得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要不,要不你教教我?怎麼控制?我努力學。”
委屈巴巴的,搞得好像厄霁欺負他了似的,明明腰現在一直隐隐作痛的人是自己!厄霁強壓下怒火,開口:“精神力是你感官的一部分,像是觸覺和嗅覺一樣,你試着集中精神,盡量弱化其他感知,試試看能不能感受到精神力。”
靳珩乖乖照做,閉上眼,屏掉周圍雜音,隻留下自己輕淺綿長的呼吸聲。也許是厄霁講得确實太通俗,倒真讓他頭一次“看”見了精神力的模樣。像是一束束從腦海深處緩緩飄散出去的透明絲線。
它們蜿蜒着、張揚着,在他意識域的邊緣遊走着,如同成百上千條有自己情緒的小觸手。
靳珩本來還挺高興,但是很快他就發現,感知是一回事,控制又是另一回事。那些不聽話的小觸手們,似乎察覺了自己想要收回他們的意圖,越發不受控制,跟狗皮膏藥似的,黏住人家上将就死也不肯再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