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皓月高懸,飛彩凝輝。
中秋佳節,原是團圓喜慶的日子,安府卻籠在一層陰影中。
安勖是武将,因着剛剛打了敗仗,心中郁郁寡歡,臉上總不見笑模樣。
這一仗打了八個月,八個月來家人骨肉分離擔憂牽挂,如今好容易團聚,孫氏原想着借節日好好熱鬧一番,一來因着敗仗,二來因着老爺心中煩悶,晚宴隻簡單地準備了些,未敢太過隆重。
“唉。”安勖将杯中酒一飲而盡,池塘水月,蓮葉田田,桂花飄香,不能減他半分憂愁。
孫氏看不下去,奪下他手中酒杯,“老爺為朝廷征戰在外,哪次不是豁出性命去,勝敗乃兵家常事,誰人能隻勝不敗呢?老爺何必如此苛責自己。”
“你不懂。”安勖離桌,對月長歎。
孫氏有些賭氣道,“我是不懂,但我也知道,沒道理打一次敗仗便被砍頭的道理,家人好容易團聚,你這唉聲歎氣的,大家節也過不好。”
“為何偏偏是這一仗呢。”安勖歎息,上天是故意的嗎?
“什麼意思?”孫氏不明白,輸便是輸,輸給誰又有什麼分别。
安甯卻是明白了,她上前道,“父親是害怕朝中有人借機生事?”
安家并非大興人,而是前朝人,大興人本就對前朝人不太接受,兼着他們是前朝皇室後人,更是遭人非議猜忌。因此,歸降後,安勖便上了戰場,一來,不想留在阊都受人非議猜忌,二來,也想表明忠心。這些年他在戰場出生入死浴血奮戰,終于得到陛下信任和器重。
賀朝曾與回暨有過交戰,安勖身為賀朝人,對回暨十分熟悉,因此,當回暨宣戰時,陛下特意命安勖為主帥,并對這一仗抱有極大信心,誰知,這一仗,他竟然輸了。
安甯寬慰道,“打仗并非兒戲,陛下既把如此重要的任務交給父親,必是相信父親的。父親為大興出生入死這麼多年,您的為人,陛下和世人皆看在眼裡,父親不必太過憂慮了。”
“但願吧。”多年征戰,安勖早已練就超出常人的敏銳,此次戰敗,他心中惴惴不安,總覺得将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安甯扶父親回桌,腕子上的羊脂白玉镯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朦胧的光暈。
安勖收起愁容,大家都來了興緻,賞月吃果子,歡聲笑語。
正閑話時,忽有小厮來報,“刑部來人了。”
刑部?偏在這個時候?
安勖眼皮輕跳,手裡的酒杯掉在地上四分五裂,酒水灑了一地。
安甯出聲,“父親。”
安勖壓下心中不安,急急迎了出去,還未到月亮門,刑部侍郎便走了進來,他身後是千總趙存知,帶着一隊人馬,把守在各門處。
刑部侍郎笑吟吟道,“中秋佳節本是阖家團圓享樂之日,打擾了。”
安勖一看這架勢,便知不好,少不得笑臉相待,忙道,“大人這是哪裡話,但不知大人有何事?”
“無事不敢輕造,我也是奉旨辦事,安将軍莫怪。”
安勖一聽是奉旨辦事,心中大駭,忙跪了下去,家下衆人也跟着跪了下去。
刑部侍郎雙手将他扶起,“安将軍莫慌,有人彈劾将軍通敵叛國,陛下命我們徹查,一切安規矩辦事。正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歪’,安将軍若是被冤枉的,待此事查明,陛下定然還您清白。”
聽聞此言,安勖登時變了顔色,家中一幹人等俱唬得面如土色,更有那膽子小的攤坐在地,渾身亂戰。
“實不敢。”安勖抖聲道,“微臣得先帝洪恩,唯有竭盡所能為陛下分憂,萬死不敢有謀逆之心,請陛下明察。”
趙存知冷着聲音道,“這個時候,就不要客套了吧。”他看向安勖,“安将軍,與回暨一戰,你故意戰敗向對方展現誠意,暗中拉攏勢力,慢慢積蓄力量,密謀複國,人證物證俱全,你還有什麼話說?”
自己從未做過的事情,哪裡來的人證和物證?
安勖道,“實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哼。”趙存知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安将軍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
心中不安成真,此時安勖也鎮定下來,“實未做過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不知人證為何人?物證為何物?”
“安将軍這是打算日後報複嗎?”趙存知鄙夷道,“不管人證還是物證,刑部大堂自會讓安将軍見到。”
刑部侍郎道,“陛下旨意。”
安勖複跪下。
“安勖,前朝皇子,得先帝憐憫,留其性命,然其狼子野心,通敵叛國,兩軍交戰,佯敗欺君,暗中圖謀,妄圖複國,罪無可赦,着革去一切職務,押入天牢,以待詳查,欽此。”
趙存知道,“安将軍既是清白的,想必不介意我們搜上一搜吧?”
此事不由安勖做主,不等他回答,便下令,“都搜仔細了。”
中秋月圓,月華清亮,兼着過節挂上的羊角大燈,差役手中的火把,整個安府亮如白晝。
差役腰挂長刀,身上盔甲冒寒光,在火把照應下面如青鬼。
弟弟和妹妹被唬的面如土色,渾身顫抖不止,縮在孫氏懷裡,低聲道,“母親,我怕。”
“不怕,娘在。”孫氏臉色也不好看,顯然在強撐。
安甯扭過頭去,目光穿過雜亂人影看向父親,月光照在安勖面容堅毅的側臉,他跪在地上,後背繃直,好似一座不會倒的山。
安勖看向洞開的大門,目光落在門前最上面的台矶上,然後滑到最下面一級台矶,如此反複。
安甯心一動,安穩的心變得不安起來,父親在數台矶,這是他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在思考時便會盯着一個東西數數。
父親在擔心什麼?
“找到了。”
高亮的聲音将安甯的注意力吸引過去,一差役手裡拿着一疊紙自屋内走出來,将手中的東西交給上級,刑部侍郎看過書信内容後,自進門以來便挂在臉上的溫和笑容消失,“安将軍,這你還有什麼話說?”
安勖擡頭看去,是一封書信,寫給回暨王的,内容是關于此次與回暨大戰一事。
“這封信不是我寫的。”安勖斷然否認。
“我曾見過安将軍筆墨,這字确實出自您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