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佑司豁然起身,捏着安甯上臂的手微微發抖,良久,他才好似下定決心般開口,“是因為……大皇子嗎?”
“什麼?”
“二公主曾說過,你心悅他。”
安甯有一瞬猶豫,若自己認下,佑司哥哥是不是便會死心?轉念一想,錯的是郭璘,為何自己要擔這罵名,“我……”
不待她回答,郭佑司便道,“大皇子并非你最好的選擇,他不能護你一輩子。”
“不是你想的那樣。”
郭佑司已聽不進去,他的聲音低而急,“甯兒,我知道你想找一個護你無虞之人,但大皇子并非你最好的選擇。”
“皇位的争奪從來都是伴随着鮮血和人命的,太子和四皇子皆對皇位虎視眈眈,還有立場不清晰的五皇子和六皇子,兄弟阋牆手足相殘,這些事在陛下傳位前必然會發生。”
“别說了。”這些大逆不道的話,若被有心人傳出,隻怕他這狀元還未上任,便做不得了。安甯緊張環視四周,幸而人都離得遠,無人注意到這邊。
“大皇子平庸無能,自己不立,難免被人拉攏,成為他人馬前卒。”郭佑司咬牙,聲音更低了,幾乎是貼在安甯耳邊,“若選錯人,新帝登基之前被殺,若選對人,新帝也不會讓一個知道自己龌龊的人活在世上。他尚且如此,你還能安穩活命嗎?”
說到激憤處,郭佑司不由加大手上的力道,攥的安甯生疼,“甯兒,你相信我,我會護你一生的,我已高中,為官做宰指日可待,我可以護你,你若擔心我變心,我可以發誓,若違此誓,讓我天打雷……”
安甯忙掩了他口,自己如何不信他,正因為知道他的好,才不忍利用他,傷害他。
郭佑司拿下她的手,握在手心,神情悲痛,幾乎落淚。
安甯已經落淚。
一陣風過,打在桃花枝頭,花瓣不勝力,飄然而落。
安甯撚起落在他肩頭的花瓣,牽過他的手,放在他手心,“郭公子,珍重。”
良久,身後傳來一聲嘶啞歎息,“這便是你送我的賀禮麼?”
安甯身子一怔。
“自古‘忠孝難兩全’,為何‘功名’與‘姻緣’也不可兩全。”郭佑司望着她的背影,似在問她,又似自問。
正是,‘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①’
出茶園沒走幾步,迎面碰上趙存知,身後跟着幾個小吏,說說笑笑。
看到安甯,趙存知微怔,眼中厭惡一閃而過。
方才酸楚頓收,安甯微微一笑,“多日不見,趙大人可好?”
“我好不好不重要,我看你倒是很不好。”趙存知嘴角勾起一絲笑來,“奴才不好當吧。”
安甯淡淡道,“做奴才哪有不受氣的,這種事情趙大人比我清楚才是。”你也不過一個奴才而已。
趙存知哪裡聽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做奴才總比做死人強,你說呢?”
“還要感謝趙大人的不殺之恩。”
苟延殘喘的低賤之人,趙存知看一眼也覺多餘,冷哼一聲便離開。
安甯望着他的背影,撫上左手手指,唇角帶笑。
回到家中,孫氏見她眼眶紅腫,似有拭淚之狀,關切道,“這是怎麼了?受委屈了?”
安甯搖頭。
“被宮裡主子罰了?”
安愉倒了茶來,“姐姐,我們是家人,你心中有委屈,隻管告訴我們,我們雖幫不上忙,也可寬慰你一二。”
家人?安甯心頭一酸,到嘴邊的話幾乎出口,終是忍住了。
見她不願提,孫氏又道,“聽聞郭佑司考了狀元,你們可見過了?他可有提起你們的婚事?”這婚事成了,今後的日子也算是安定下來了。
“這件事今後别再提了。”安甯打斷他的話。
孫氏登時變了臉,“他嫌棄你?老爺在時,他給你提鞋都不配,你不嫌棄他,他倒嫌棄起你了。剛中狀元便這般翻臉無情,本朝狀元便是這麼個品性麼?”
安愉見安甯臉色不好,忙給她使眼色,孫氏這才住了嘴,見安甯又落新淚,起身便往外去,“我去找他,如此薄情寡義之人,就該讓大家都看看他的真面目才是。”頗有種大鬧一場的架勢。
“不是他的錯。”安甯道,心中依然悶悶的,好似喘不過氣一般,“是我不想耽誤他前程。”
聽她如此說,孫氏心中便來了氣,又不好發作,“知道你要強,可形勢比人強,再要強也要看形勢不是,一個奴才,一個狀元夫人,孰好孰壞,三歲孩童也知道。眼下,面子是有了,可有想過今後的日子?難不成你打算當幾年奴才,出宮後,随便找個人嫁了麼?”
“母親少說兩句吧,姐姐心中夠難過的了。”安愉道。
孫氏嘟囔,“話說出去,充了臉面,如今難受,怪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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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安甯随徐竟忱出發江澤。
進入江澤地界,徐竟忱便微服簡從,隻帶安甯一人,身着便裝,進入疫區,所到之處,逃難者,等死者比比皆是。
至疫情最嚴重的淡江,瘟疫大行,一車車的屍體焚燒不斷,賣兒賣女,賣身葬父母者随處可見,壽材鋪夥計當街解闆,稚子哭聲大人吵嚷聲不絕于耳。昔日繁華如江澤,如今好似人間地獄一般慘烈。
行至一處,忽見一景,圍牆跟下設有粥棚,卻無人前去讨粥,設有診棚,亦無一人看診。
“主子,這倒奇怪了。”出門在外,安甯換了稱呼。
馬柱上靠着一位面黃肌瘦的老人,安甯上前道,“老人家,眼前便有粥棚,您為何不去讨粥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