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桂芝懶得再多看他一眼,看了就來一肚子火。
視線移到乖巧優秀的女兒身上,陳桂芝的心情總算好點了。
可一想到剛剛老婦人說的話,她的心情又陷入了沉重。
林聽開口問:“媽,剛剛,什麼事。”
因為雙耳失聰,林聽的語言功能也受到了影響。
沒有佩戴助聽器時,别人的嘴巴一張一合的,林聽聽不到他們說話,她自己張口了,卻也不知道她說了什麼發出了什麼聲音。
有了助聽器後,能說了,她卻不愛張口了,和從小就健全的人總歸是有點不一樣。
林聽說話沒那麼利索。
陳桂芝道:“先吃飯吧。”
中國人總是愛在飯桌上談事情。
吃着飯,陳桂芝慢慢地将剛剛老婦人到訪的目的說給林聽。
說是京市赫赫有名的沈家的獨苗苗小少爺從小身子骨就弱,前段時間沈家請了個大師下山為小少爺看卦,算出個八字和沈小少爺的八字極合,非常旺小少爺。
這個八字正巧就是林聽的八字,沈家就托人來問林聽願不願意寄住在沈家一段時間。
林聽的情況他們也提前了解過,他們願意支付林聽大學四年的學雜費,還願意給一筆不菲的報酬,除此之外也能幫林聽治好耳朵。
聽到最後一點,林聽不由屏緊呼吸,心跳都漏了半拍。
幫她…治好耳朵?
小時候雙耳剛失聰時,陳桂芝帶着林聽去專家會診過,專家說能治,手術費得十幾萬。
那個時候的十幾萬都夠買房子的了,林家借也借不到那麼多。
陳桂芝哭得直錘大腿,恨自己沒用,恨林勇軍沒用,恨老天待林聽不公。
大了,再去會診,專家說已經是永久性的了,治不好,除非去京市。
但又說現在手術費起碼也得幾十個。
十幾年過去,十幾萬早就買不起一套房子了,更要命的是林家依舊連十幾萬都拿不出,更不要說幾十萬。
林聽原本以為她要和助聽器作伴一輩子。
林家其他三人一來一回談論着。
林朝說:“我不同意!沈家遠在京市,怎麼偏偏就找到咱們犄角旮旯的小鎮上,還偏偏是我姐呢?什麼大師不大師的,玄裡玄乎的,别是詐騙。”
陳桂芝說:“你舅奶奶說了,沈家可是有通天的本領,越是那高處的人怎麼就越信這個了。”
陳桂芝是非常信任那位老婦人的,那位的人品也是十裡八鄉出了名的,不然當年也不會借給她們錢,那時候的兩千可不算一個小數目。
再說了,誰詐騙詐她們這麼窮的人家,榨幹了也沒什麼貨。
林勇軍說:“聽聽反正也要去京市上大學,去沈家寄住一段時間也沒什麼,他們家這麼厲害還能照應一下聽聽。”
頓了頓,他補充道:“也能幫聽聽治好耳朵。”
這話一出,三個人都沉默了。
林聽的耳朵,就是林家的軟肋。
沉默間,一道小小的卻堅定的聲音傳來,“媽,我去。”
治好耳朵,是林聽最大的願望。
陳桂芝聲音哽了哽,她笑得溫柔,“不急,聽聽你可以多考慮考慮。”
林聽依然堅定:“我去。”
林朝負氣放下筷子,黑着臉回了屋子。
飯桌上的其他三人都沒管他。
陳桂芝感受到女兒的堅定,母女連心,她又怎麼會不知道女兒是因為哪一點心動?
“好,那我去和你舅奶奶回個話。”
林聽回到房間,地闆上是林朝的床褥。
林家隻有她的房間有空調,夏天林朝總是來她房間打地鋪蹭空調。
林朝裹得嚴嚴實實像一個巨大的蠶蛹。
林聽拿腳踢了踢他,蠶蛹猛地咕蛹兩下,還鬧着脾氣不肯出來。
林聽沒再管他,她了解自己的弟弟,就不是個能憋住的性子。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林朝就憋不住了,他三兩下地踢開被子,眼眶發紅地盯着林聽,聲音很大:“你怎麼什麼都同意?!”
“寄人籬下的滋味能好受嗎?你去京市那麼遠,被人欺負了我也趕不過去幫你,那個時候怎麼辦啊?!”
“他們都說京市那地方随便扔塊磚砸到的人都比鎮長的官兒大,本來你要去京市上學我就夠擔驚受怕了,現在還要去那麼厲害的沈家,還什麼小少爺,那能是什麼好鳥嗎?”
少年不滿地宣洩着,末了看着姐姐無辜小白兔的模樣又于心不忍,沖着門外大吼:“陳桂芝,林勇軍!你們心真狠!你們賣女兒!什麼報酬說得好聽,不就是要把我姐賣了嗎!現在是新社會我要去告你們,我要去告你們!我才不要沈家的臭錢!!”
來自老媽的巴掌三秒之後準時抵達在林朝的腦殼上。
陳桂芝怒道:“再鬼叫老娘拿針把你嘴縫上,吵死了,今晚滾去跟你爸睡,我跟你姐睡。”
林朝頂着頭上的包,抱着枕頭被子走了。
晚上,林聽和陳桂芝躺在床上。
陳桂芝道:“你舅奶奶那邊來了消息,說是沈家那邊急,兩天後就要走,小少爺前幾天又大病一場。”
“你說,那麼好的人家偏偏孩子是這樣。”陳桂芝唏噓着,倒理解了沈家的做法。
外人看來不可理喻,可走投無路之時,真是什麼都願意信了。
沈家那樣大能耐的人家,掘地三尺找到了小鎮裡的林聽,陳桂芝這樣沒什麼能耐的以前也病急亂投醫過,被道士騙過錢财喝過符水。
陳桂芝交待着,“都說那小少爺是獨苗苗,肯定全家上下都寶貝得跟眼珠子似的,脾氣肯定好不到哪裡去,我們聽聽多包容他一些。”
林聽認真地點點頭。
陳桂芝笑了,“我們聽聽性子這樣好…”
頓了頓,她說不下去了,又哽咽着改了口,“脾氣太差咱們也不忍他!這件事怎麼說也是沈家求咱們聽聽的,受委屈了就回家裡來!”
林聽笑彎了眼,聲音軟甜,“好!”
陳桂芝也笑了,笑完之後又覺得苦澀。
她的女兒她清楚,性子軟脾氣好,鎮長家那個皮猴子從小就愛欺負聽聽,但她愣是沒聽她提過一句,陳桂芝還是從林朝嘴裡得知。
記得她知道的那天氣得渾身發抖,直奔鎮長家去要個說法,一路撒潑打滾惹得鎮長不得不将皮猴子拎出來給林聽道歉。
陳桂芝是鎮上出了名的潑辣。
陳桂芝幽幽歎了口氣,想到哪說哪,“他們都說媽媽是潑婦…”
但媽媽不在乎。
後半句還沒說完,林聽就反駁道:“才不是!”
“媽媽…媽媽…”林聽越急,嘴就越捋不順。
她急得從床上坐起來,熟練地比劃着手語。
「媽媽是很厲害的人!」
「有了媽媽,我和弟弟才不會被欺負!」
林聽心裡清楚,父親那副樣子說好聽點是老實巴交,難聽點就是窩囊受氣。
正是因為陳桂芝的潑辣,林家在小鎮上才沒落得人人可欺的下場。
“媽媽…”林聽的聲音軟,卻堅定,“是厲害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