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俯瞰，隴州大地一片蒼莽，兩點人影正慢慢悠悠地沿着河岸往西北方晃，走在前面的女子背着一把大刀，步伐穩健，後面的男人則腳步虛浮，有點半身不遂的意思。

正是關雁門和章雲烽。

關雁門幼時在寨子裡，天蒙蒙亮就要被師父拉起來練功，犯困還要被打手心，每天都睡不夠，故而十分痛恨早起。一個人出來走江湖後，沒人管着，自然是想睡到幾點就睡到幾點。

她心裡不裝事兒，睡眠質量好得很，一覺睡到日上三竿，睜眼時山洞外天光大亮，章雲烽正背對着她，蹲跪在火堆邊上擺弄一堆果子。

見關雁門醒了，章雲烽站起身，指了一下地上的東西，言簡意赅道：“早飯。”

關雁門先是欣賞了一下自己撿的這小公子出色的臉，接着往洞外看了一眼，見外面太陽高挂着，沉默了一下。

章雲烽不明白關雁門怎麼不說話，正在疑惑，順着她的目光往天上看了一眼，也沉默了。

“約莫巳時過半，不到正午……”章雲烽艱難地為自己剛才的話找補，像個窘迫書生，“應該算早飯……吧。”

關雁門忍不住笑出了聲，站起來拍了拍衣擺，把刀背回背上，走到章雲烽旁邊，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東西，見幾個果子顔色都很鮮亮，不禁有些懷疑：“沒毒吧？”

章雲烽搖頭：“沒有。”

他撿起一個，在衣擺上蹭了蹭灰，自己咬了一口：“之前在宮裡吃過，地方進貢上去的，送到禦前時果皮都發幹了，皇上看了不喜歡，我覺得新奇，就都賜給我了。”

關雁門看着他吃了半個，确定沒什麼問題之後，也彎腰拿了一個，嘗了一口，覺得是不錯，一邊吃一邊好奇問他：“你們宮裡還吃這個？我以為都是山珍海味什麼的。”

章雲烽失笑：“也不是總吃山珍海味，會膩，也有清粥小菜之類……”

關雁門了然點頭，俯身去拿下一個，就聽章雲烽又說：“況且，也不是‘我們宮裡’。”

他的語氣很壓抑，甚至隐含着一種帶着刺兒的情緒，關雁門沒想到他會說這話，有些驚訝，擡頭看他。

但章雲烽的那股情緒好像就隻冒頭了一瞬間，等關雁門看去時，章雲烽已經變回了一副廢物書生的模樣，方才那點鋒芒已經散得幹幹淨淨，一點也咂摸不出來了。

關雁門一時間有些語塞，好在章雲烽也沒再說什麼，兩人沉默着分食完幾個果子，關雁門檢查了一下章雲烽的後背，往仍未結痂的地方補了點藥粉，收拾了火堆，用水囊裝了點水，沖洗幹淨痕迹，一起上路了。

他們順着那條不知名的河流往上遊走，關雁門時不時停下來看看天，确認他們走的方向沒有出錯。

日頭漸漸升高，關雁門原本想着章雲烽沒走過遠路，打算停下來休息一下，不料回頭時，卻發現他的臉色比自己想得要好很多。

見關雁門轉頭看他，章雲烽腳步沒停，遞給她一個疑惑的眼神。

“沒事。”關雁門摸了一下臉，指甲無意識地摳了一下眼下的疤，又很快放下，“我想着你會不會走不動。”

“還行。”章雲烽的目光在關雁門那條疤上停了一瞬，又很快移開，他搖了搖頭，“沒有那麼嬌氣。”

“那就行。”關雁門見他也不像是在逞強，放心地把腦袋轉回去，接着往前走了。

章雲烽其實早注意到了關雁門臉上的傷疤，但是人與人間最忌諱交淺言深，他這兩天忙着悲痛萬分，又擔心這傷疤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來曆，就一直沒問。

但看關雁門方才的動作，她應該是不介意自己有這麼一條疤痕的，兩人沉默着走了這麼遠，也沒有說話，章雲烽想着說點什麼緩和一下氣氛，就開了口：“你臉上那條……”

話剛說出，章雲烽就有些後悔，他應該怎麼稱呼那條痕迹？“傷”還是“疤”？感覺用詞都不是很禮貌。

哪怕關雁門是個江湖女子，沒有京中男女大防的講究，這個話題對女生來說，本身還有些冒犯了。

但關雁門已經聽到了，她慢下腳步，偏頭看了章雲烽一眼，發出一個疑惑的“嗯？”

見章雲烽又不說了，隻沉默地看着自己，關雁門覺得有些好笑，指了指自己的眼下：“你想問這個？”

章雲烽尴尬點頭。

“問呗。”關雁門爽快得很，她一聳肩，“我又不介意。”

得到了她的允許，章雲烽才再次開口，他避開了那個敏感的字眼，也指了指自己眼下的位置：“這個，怎麼來的？”

這疤痕的位置很兇險，再往上一些就會傷到眼睛，看它的樣子，又不像是近幾年才留下的。

按關雁門之前說的，她是某個寨子裡長大的姑娘，這寨子還養得起馬，應當不是什麼普通的江湖寨子。憑關雁門的身手，想必在寨中也不差，誰能在她臉上留下這麼一條疤？

關雁門又摸了摸那條痕迹，輕哂了一聲：“我師父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