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個村子,其實也不過就二十幾戶人家,大多是因為戰亂逃難而來,聚集在此地,靠種植黍麥和捕魚為生。
因為離北疆幾個大城都有距離,又基本可以自給自足,所以閉塞得很。
關雁門和章雲烽走進村子時,太陽已經落了小半。關雁門本來還想着她身上的錢袋裡還有些銀兩,在這村子裡買兩匹馬是綽綽有餘,一匹也行,畢竟純靠腳力走去陽關口,還是比較累人的。
但進這村子裡看了一眼,關雁門就知道自己的算盤落空了,這村裡的馬絕不會賣給别人,因為他們自己都不夠用。
——一匹瘦得幾乎見骨的馬,正和兩頭驢一起,被分别拴在三個磨盤邊上,磨面粉。
這馬見到陌生人,連眼皮都沒多擡,更别提嘶叫兩聲提醒村民了,看起來已經被工作折磨得失去了馬生希望,眼睛裡連光都沒有了,怎一個慘字了得。
關雁門小時候很喜歡呆在寨子的馬場裡,管馬場的趙伯很慈祥,經常偷摸給關雁門塞糖果。
她練刀累了就會跑去馬場偷懶,攤在山腰上看馬兒們吃草,聽趙伯吹牛,講他年輕的時候有多厲害,經常一躺就是小半天。
在馬場呆久了,馬兒們就都認識關雁門了,每次見到她去,都會圍過來蹭她的臉和肩膀,向她讨吃的,又會在趙伯吹胡子瞪眼睛走過來時一哄而散,把關雁門逗得直樂。
她被師父一腳踢出寨子曆練時,也隻帶了一把刀、一匹馬,和半兩銀子。很多次她惹了麻煩後,都是靠着那匹馬腳力好、有靈性,才能逃出生天,所以關雁門對馬很有好感。
現在看着這匹慘兮兮的馬,關雁門心中生出一種憐惜之情,她走過去摸了摸馬頭,同情道:“可憐的孩子。”
章雲烽看她和馬深情對望,在原地尴尬地站了一會兒,莫名覺得自己有點多餘。
好在關雁門沒和這位馬兄弟對視很久,有村民出來趕雞鴨時看到了他們,已經拎着鋤頭之類的東西,朝他們圍了過來。
不等那幾個村民開口,關雁門就迎了上去,她從袖袋裡摸出小半把銅闆,塞進了領頭村民的手裡。
關雁門笑眯眯地對他們解釋,說章雲烽是南邊紀涼城裡的大夫,她則是城中守将的女兒,他爹的副将在訓練時摔斷了腿,缺一味要緊藥材,守将讓她帶着章雲烽去陽關口取。不料路上突逢大雨,兩人在山洞休息避雨時沒拴好馬,叫那兩匹畜牲逃了,隻能徒步至此。現在天色将晚,看到村莊,就想來看看能否借宿一晚。
章雲烽看着關雁門扯謊扯得眼都不眨,滿臉情真意切喜出望外的模樣,不得不佩服了一下她的演技。
他雖不理解關雁門為什麼要這樣說,卻明白關雁門這麼做一定有她的道理,故而在那幾位村民狐疑地看向他時,也跟着一點頭,誠懇道:“我倆發現馬丢了之後冒雨出去尋找,但當時已是傍晚,雨勢又大,看不清路,我摔了一跤,從沙石坡上滑了下去,把背上衣服和皮肉都蹭破了。”
一邊說,章雲烽還一邊側過身,給那幾個村民展示自己背上大片的擦傷,那幾人看了一眼,紛紛一臉肉疼地撇過臉去。
關雁門沒想到章雲烽居然能接上自己的戲,着實有些驚訝,看了他一眼,心道:“這小子不錯嘛,有進步啊。”
領頭的那個村民又仔細打量了兩人一遍,似乎是相信了他們的說辭,放下了手裡的鋤頭,朝他們拱手:“哎呦冒犯了冒犯了,我們都是逃難來的,之前受過諸位将領庇護,說不定你們爹娘兄長還救過我們嘞!”
他一邊說着,一邊将關雁門和章雲烽往村裡引:“小姐與醫士既然是紀涼城來的,又是為了取藥救人,想在我們這裡借宿一晚,我們當然得精心招待。”
他自言是這個村子的村長,客客氣氣地把關雁門和章雲烽帶進一間屋舍,安排他倆坐下,喊妻子拿了一件衣服給章雲烽,張羅他去裡屋換上,又拿碗給他們倒了水。
“我們這兒沒什麼好東西,二位先坐着喝點水,我去村頭漁佬家看看還有沒有魚。”村長點頭哈腰,搓着手,很殷勤的模樣。
關雁門擺擺手:“不必麻煩,年節不好,你們也辛苦,飯食可以果腹便可。”
“唉不麻煩不麻煩。”村長一邊支使自己的妻女招待好客人,一邊往外走。這個看起來已有六十多的男人腿腳快得很,章雲烽打量那對母女兩眼功夫,再轉頭時已經看不見他人影了。
“有些奇怪。”章雲烽想,他正想遞個眼神給關雁門,轉頭時,卻剛好看到關雁門正收回看向門外的目光,眼中有銳氣一閃,又很快被她壓下。
“真熱情。”關雁門眯眼伸了個懶腰,低頭喝了一口水。
“哎。”章雲烽擡手欲攔,沒能攔住,關雁門已經咕咚咕咚喝了半碗,他想說什麼,但到看到站在門框邊,盯着他們的那對母女,又把話咽了回去。
“沒事兒。”關雁門看他緊張的表情,端碗碰了一下章雲烽的碗沿,朝他笑了笑,“這是白水。”
章雲烽一開始沒明白她的意思,目光落到自己面前那碗水上,才反應過來。
這水清澈透明,裡面沒放茶葉一類能掩蓋顔色味道的東西,而無色無味的蒙汗藥和毒藥本就珍貴稀少,且多産于南疆,這村子偏僻,不像是有那些東西的地方。
章雲烽心裡一松,才覺出幹渴,也将碗端起喝了兩口。
他動作很斯文,舉手投足間透出一股貴氣,讓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子弟,關雁門微微皺了一下眉,又見那對母女隻盯着自己,沒看章雲烽,也就沒多說什麼。
“小姑娘叫什麼呀?”關雁門朝那個梳着兩根羊角辮的女孩笑了笑,擡頭問她安靜站在一邊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