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嫂看着鍋中的湯一點點變白,忽然生出一絲心軟,她用湯勺撥弄着在鍋中起伏的魚身,悄聲問:“咱非得這樣嗎?”
村長擰眉,低斥道:“無用善心!那男人一看就不是尋常出身,女人身上應該也有不少值錢東西,藥粉我已提前塗抹在魚口中,這兩人膽敢假裝邊關将士,我們留他們一命已是仁慈。正好前幾日陽關口的兄弟說缺錢做冬衣,雖不知能從他二人身上宰到多少,但也好過沒有,今晚就拿他們的錢填一填邊關的窟窿!”
關雁門和章雲烽還不知道村長在打什麼算盤,二人演了一會兒,害怕多說多錯,就停了下來,一同望向正慢慢落下去的太陽。
“這還是我第一次,很認真地看邊關的落日。”章雲烽忽然低聲開口,“還挺好看的。”
關雁門瞥他一眼:“以後有你看的。”
章雲烽笑了笑,忽然,他目光一寒,望向屋後。
這屋中一張四方桌,每邊擺一張長條凳,關雁門正對着屋門坐着,看不到身後有什麼,而章雲烽在側邊,正門和後屋都能看到。見他冷下臉,關雁門也收住了表情,一回頭,看到一雙黑溜溜的眼睛。
大丫不知什麼時候繞到了屋後,把後窗掀開了一條縫,正偷偷往裡看。
關雁門站起身,走過去,把窗子再掀開了一些,笑着問大丫:“你怎麼在這裡呀?”
大丫躲着她的目光,支支吾吾了半天,試探伸手,扯了扯關雁門的衣領。
關雁門會意地俯下身,小姑娘踮着腳,湊在關雁門耳邊,小聲說:“阿媽的魚湯,不要喝。”
關雁門心裡一跳,面上不動聲色,套這姑娘的話:“為什麼呀?”
大丫溫熱的呼吸拂過關雁門的側臉,說出的話卻讓關雁門背後一寒:“阿爸在魚嘴裡,放了藥。”
不等關雁門再開口,這孩子就很快地接着道:“我偷偷告訴你的,你不要告訴我阿爸。”
關雁門立刻點頭,大丫在原地又站了幾秒,像鼓起了很大的勇氣一般,擡頭飛快的朝關雁門笑了一下,噔噔噔轉身跑掉了。
“怎麼了?”見關雁門回來時臉色不好,章雲烽壓低嗓音問她。
關雁門将手掩在水碗後,指了指村長和劉嫂的方向,又微微搖了搖頭。
“魚?”章雲烽端起碗,借着喝水的動作,朝關雁門做了個口型,見她點頭,章雲烽心裡微沉,如果這魚真有問題,那他們怕是很難躲過去了。
二人沉默對坐,看表情都沒有什麼思緒,最後隻能決定随機應變。
那輪金紅的太陽落得很快,地平線被鑲嵌上金邊時,村長和劉嫂端着一大鍋魚湯進來了。
章雲烽起身想幫忙,被村長連忙攔住,他笑得一臉憨實:“怎麼能讓你動手,讓你嫂子來。”
劉嫂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将那口鍋放到桌上,燙得發紅的手在耳垂上摸了兩下,就開始張羅着給他們盛湯。
關雁門裝作不經意地往她右手掃了一眼,又很快收回。
章雲烽說得不錯,劉嫂右手是缺了小指,不止如此,那隻手的無名指也有些變形,指根處凹下一塊,缺口處爬着一條蜈蚣狀的疤。
這傷痕的樣子讓關雁門覺得有些眼熟,她邊回憶自己在哪裡見過,邊伸手接過劉嫂遞來的湯。因為想得有些出神,碰到滾燙碗邊時,關雁門的手下意識一縮,湯灑了半張桌子,又飛快地朝着桌邊流過去。
關雁門立刻跳了起來,手忙腳亂地扶住快要滾下去的碗,往後退了半步,讓開像小瀑布一樣往下淌的湯。
“抱歉抱歉抱歉。”關雁門雖然躲得及時,但湯還是撒到了衣服上,她拎着滴滴答答往下滴水的衣擺,朝村長和劉嫂瘋狂道歉。
村長的唇角一僵,但很快掩飾了下去,他立刻呵斥了劉嫂一句:“這點事都做不好!”
見劉嫂愣在原地,村長擡手搡了她一把:“還站着!還不快帶妹子去換衣服!”
劉嫂被他推得一踉跄,關雁門趕忙伸手扶了她一下:“不是大事兒,劉哥,不用發這麼大火吧?”
村長幹笑:“哎,哎,我這不是看湯到你身上了嗎……燙到沒啊?”
關雁門提了提嘴角,沒回他這話,轉頭看向劉嫂,不好意思地一笑:“又得麻煩你了,阿姐。”
劉嫂讷讷點頭,領着她進了側屋。
關雁門反身把門關上,靠站在牆邊,打量着這間屋子。
這房間不大,床靠牆放着,另一側擺了一個木櫃,和正門同側的方向開了一扇小窗,窗邊放着一把短木凳。
天已經有些暗了,屋中也沒有點燈,唯一的光線就從那扇小窗裡透入,劉嫂半個身子都埋在木櫃裡翻找衣服,關雁門又想到她手上那個形狀奇怪的傷疤,莫名覺得整個氛圍都陰森起來。
“你是隻換個上衣,還是把褲子也換了啊,小姐?”劉嫂從櫃門邊探出身子,突然開口,差點把關雁門吓一跳。
“隻換上衣就行了,多謝阿姐。”
“沒事的。”劉嫂很少聽人叫她“阿姐”,羞澀地笑了笑,又将身子埋回了衣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