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校尉昨天的反應,他應該是知道侯府被抄一事的,畢竟他一開始就認出了章雲烽,也并不意外章雲烽活着。否則他起碼會疑惑一下章雲烽怎麼從京城跑到這裡來了,身邊還跟着一個江湖人。
但校尉沒有,他非常坦然地接受了“常年呆在京中,還胸無大志的小世子突然出現在了邊疆”這件事,一句也沒有多問,甚至還有閑心配合他們倆演了一段,一直到章雲烽沉不住氣了才表明身份。
在校尉拉開抽屜,去取餘止戈的印信時,關雁門又掃了一眼那個抽屜,裡面并沒有地方将領給皇帝上書時,專用的奏折紙。
而這所謂的“校尉府”,除了這間待客間兼議事廳,就隻有一個房間。關雁門溜達來的路上繞到屋後去看了,那房間小得很,裡面隻有一張行軍床,床底放着個空木盆,連個櫃子都沒有,更不像是放了奏折紙的地方。
整個校尉府連張寫奏折的東西都沒有,說明從章雲溯戰死,一直到現在章雲烽來到陽關口,一個月的時間裡,陽關口沒有上書過。
或者說,不止是這一個月的時間裡。
這裡的将士們,應當是從來不向朝廷上書的。
想起自己離開寨子時,師父給自己講過的朝堂秘辛,關雁門在心裡歎了口氣,心道師父說得對,章家掌虎符四代,聲望極高,這裡的将士百姓,怕是早就隻知鎮北将軍,不知朝廷帝王了。
被關雁門一句話捅了心窩子,校尉臉上青紅交織,最後隻能讷讷道:“我職位低下,人言微輕,就算上書,也改變不了聖意的。”
關雁門輕哼一聲,不置可否。
章雲烽裝了半天死,見氣氛稍微緩和一些,趕緊出來打圓場:“餘叔,就聽關大俠的,她常年行走江湖,比我們更知道如何應付刺客。”
想起關雁門雨夜裡一人一馬一刀,從衆多刺客中殺出一條血路,帶着自己這個拖油瓶逃出生天的飒爽英姿,章雲烽又補了一句:“而且,關大俠真的,特别厲害。”
章雲烽這個“特别”還專門加重了語氣,話音裡的崇拜之情都要溢出去了。
聽章雲烽這麼說,校尉趕緊就坡下驢,生怕關雁門再逼問他一句,把他老底都掀幹淨:“那就按關大俠說的來吧。”
見校尉松口,關雁門将刀插回刀鞘,又在章雲烽給她拖過來的條凳上坐下。
校尉長出一口氣,等章雲烽也坐下後,他搓了搓手:“二位先坐,我去看看飯好了沒有。”
關雁門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此刻已經消了火,把刀拄在身前,點頭說了“多謝”。
邊境艱苦,吃得不算好,校尉将幾個木食盒端來時,還擔心章雲烽和關雁門會不會吃不慣,小心翼翼看了他們好幾次。
章雲烽察覺到了,将盒子放下,慢條斯理喝了一口茶,真情實感朝校尉道:“廚子手藝很好。”
校尉失笑:“我們這兒哪有什麼廚子,幾個戰場上下來的老兵罷了,被傷了腿腳,行動不便,也幹不了别的,就安排在了廚房,權當炊事兵用。”
章雲烽一頓,垂眼看着盒中發黃的蔬菜,用筷子尖戳了戳,擡了一下嘴角,露出一個略顯苦澀的笑:“老伯們手藝不輸宮裡。”
幾人吃好,校尉安排的馬和士兵已經等在門外,那士兵正是昨天在門口接他們的大眼睛守衛。
校尉拍了拍大眼睛守衛的肩:“高用,小夥子身手很好,也常在陽關和檀口之間送信,跟檀口的弟兄們也熟,二位大俠就跟着他走。”
高用聽上司在外人面前誇自己身手好,耳根子發紅,臉上卻保持着一本正經,朝兩人一拱手:“二位大俠好。”
章雲烽的身份暫時還要對外保密,校尉對外人都說的章雲烽是關雁門的師弟,隻不過章雲烽主攻醫術,所以身手一般,城中知道他們的士兵們本就不多,章雲烽本身長得有幾分文氣,竟也沒有人懷疑。
關雁門和章雲烽都知道多說多錯,也沒有寒暄什麼,幾人将東西都收拾好,就上馬出發了。
一路上倒是很平穩,也沒有遇到刺客,看到檀口城頭上旗幟的一刻,關雁門和章雲烽都松了一口氣。
高用跟檀口的守衛确實熟,也不知道他跟守衛說了什麼,不消片刻,守衛就嘻嘻哈哈拍着他的胳膊,揮手讓關雁門和章雲烽進城了。
“那二位大俠保重,”高用一邊說一邊伸手握住馬缰,“我就先走了。”
還不等關雁門和章雲烽點頭,地面忽然震動起來,如同巨石叩擊大地,遠處傳來巨大聲響,關雁門擡頭,見方才還透藍的天空忽然昏黃一片。
她心頭猛然一跳,轉頭看到身側章雲烽擰着眉,已經踏上馬镫的高用連滾帶爬地從馬背上翻下來,幾個守衛也瞬間收起了臉上嬉笑神色。
悠長的号角聲在此刻響徹天地,一聲一聲,從遠到近,越來越急促,如催命一般,将所有人的心都吊了起來。
一個披着鐵甲的士兵高舉着大旗,飛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喊着什麼。
聽清他喊話内容的一瞬間,關雁門猝然一驚,懸吊着的心髒重重下落,幾乎要砸穿她的胸膛。
那士兵喊的是——
“正門敵襲,全軍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