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向川這一跪讓人猝不及防,一聲“世子殿下”喊得又中氣十足,連關雁門都沒反應過來,章雲烽更是來不及去捂他的嘴。
場面一時僵住,關雁門心中絕望想,這種讓人恨不得立刻找個縫鑽進去的無厘頭場面,自己到底還要經曆多少次。
見章雲烽呆站在原地,鐘向川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不對勁,他保持着單膝跪地的姿勢,小心翼翼,又喊了一聲:“世子殿下?”
章雲烽艱難回神,艱難擺手,艱難開口:“不不不不用叫我世子殿下。”
鐘向川:“好的世子殿下。”
章雲烽終于明白了,前兩天他和劉村長一口一個“關雁門大俠”時,關雁門的臉色為什麼那麼的一言難盡。
因為他現在的表情也十分的一言難盡。
這場面實在是有些詭異,關雁門忍不住笑出了聲,于是章雲烽和鐘向川都看向了她。
關雁門剛好站在章雲烽旁邊,一回頭就對上了章雲烽的視線,這位“世子殿下”的目光裡明晃晃寫着“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關雁門憋不住,又笑了一聲,而後看着章雲烽,拉長了腔調:“世、子、殿、下,不讓鐘将軍先站起來嗎?”
章雲烽無奈扶額,咬着後槽牙道:“鐘将軍您先起來吧,别跪着了。”
于是這位鐘将軍又十分棒槌地喊了一聲“遵命,世子殿下”,而後才站了起來。
章雲烽的臉色變幻莫測,十分精彩。
這可比話本子裡寫得戲劇性多了,關雁門已經要笑暈過去了。她不得不捂着肚子别過身去,讓自己别正對着這兩人笑,顯得稍微有禮貌一些。
章雲烽無奈看了關雁門一眼,心道有這麼好笑嗎,但他暫時也沒工夫去問關雁門的笑點究竟在那裡。
因為鐘向川方才那一聲“世子”喊得着實大聲,這屋子看起來也沒多隔音,他很擔心有沒有被别人聽到。
“你……”章雲烽剛開口,鐘向川的目光就如探照燈一般照了過來,章雲烽被他目光裡的殷切看得起雞皮疙瘩,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不得不停下來順順氣。
“怎麼了世子殿下,有什麼要問的嗎?”鐘向川關切道。
章雲烽好不容易理順了舌頭,差點又一口氣喘不上來:“你先别叫我世子殿下……不對。”
章雲烽察覺出了不對勁,皺眉看着鐘向川:“你怎麼知道我是世子的?我之前在京中,應該沒有見過你吧?”
“沒有。”鐘向川見章雲烽臉色不好,也正色起來,“末将原先在南疆道台做守将,并不曾見過您。”
南疆道台離北疆十萬八千裡,兩個地方除了都是成朝疆土,基本八竿子打不着,兩地将領回京述職也并不在同一時間。
章雲烽眉頭皺得更緊:“你應當也沒有見過我父親和兄長。”
“末将見過大将軍。”鐘向川道,“七年前南疆異姓王殘留勢力暴動,我等将領無能,苦戰數月無法戰勝,幸得大将軍向聖上求旨,前來援助,才成功捉拿反賊。”
他說着,神色中流露出一絲懷念:“末将當時剛好在大将軍右翼支援,遠遠看到他騎于馬上,揮劍斬敵首,如尖刀利刃,直貫敵軍心髒,不由得心馳神往。故而聖上安排北疆将領時,末将主動上書,來了這裡。”
章雲烽倒不知道還有這麼一出,但看鐘向川臉上的惋惜十分真情實感,又事關自己兄長生前之事,即使起疑,也暫時無從查證,隻能一點頭:“但你遠遠看了我兄長一眼,也并不足以讓你直接認出我吧?”
章雲烽和章雲溯身材雖然都高挑修長,但臉長得并不像。章雲溯面相上更像他們的父親,深邃硬朗,自帶殺伐之氣,是一種将領特有的冷肅。
章雲烽則更像他們早早離世的母親,帶着書卷氣,又因為在京中錦衣玉食,眉目間透着王孫公子才有的潇灑。
但這公子哥養在皇帝身邊,多少耳濡目染出了一點高位者的威嚴,此刻目光鋒利地盯着鐘向川,銳氣逼人,居然讓他有些不敢直視。
鐘向川低頭回答:“末将并不是認出了您,是陽關校尉的書信中說,世子您與一江湖女子要來檀口,囑咐我務必仔細接待。”
“除此之外呢?”章雲烽擰眉追問,“信中沒有說别的?”
“隻提到這位——”鐘向川小心擡眸,看了關雁門一眼,“這位江湖大俠姓關,身手了得,與您的關系也很好。”
關雁門挑了挑眉。
“那鎮北侯府被抄,我一路被人追殺至此,你不知道?”
鐘向川大驚,神色不似作僞:“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那很奇怪了,關雁門想。
陽關校尉不像是與朝廷有多少往來的人,卻知道鎮北侯府被抄一事,而這個鐘将軍,連北疆将軍之位都是上書求來的,應當在京中有些關系,甚至說,應當挺得皇帝青眼,怎麼會不知道章家變故?
章雲烽也覺得奇怪,但他奇怪的是,自己在陽關時,校尉将自己的身份掩藏得很好,甚至給自己捏了“關雁門師弟”這麼個馬甲披着。怎麼到了給鐘向川的信裡,就直接把自己的身份捅了出去?
這信沒有做任何掩飾,經過高用,傳到檀口守衛那裡,又不知道怎麼到了鐘向川手中,如果有人膽大一些,把信打開,不就什麼也藏不住了嗎?
更奇怪的是,校尉先前百般謹慎,怎麼在信中連章家被抄,自己是從獄中逃出,所以真實身份不可聲張這麼大的事,也沒有提到呢?
章雲烽和關雁門對望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狐疑。
但這裡顯然不是适合交換想法的地方,于是二人目光一觸即收,章雲烽重新看向鐘向川:“總之,現在你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也知道我的身份不宜大肆宣揚,就不要再把什麼‘世子殿下’挂在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