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向川趕忙點頭。
“還有,這屋子隔音應當不怎麼樣,記得把城中可能聽到你喊聲的人都知會一聲,讓他們務必不能聲張。”章雲烽掃視了一眼屋内陳設,目光落回到那個從橫梁上懸垂下來,占據了大半面牆的“一夫當關”上。
他輕歎了一口氣,語氣陡然嚴肅起來:“你當了這麼久的将領,怎麼管住手下人的嘴,應當不用我教吧?”
“知道,知道。”鐘向川有些惶恐。
“行了,不必害怕。”章雲烽身上威壓一收,又變回了那個笑吟吟的公子哥。
他望向關雁門,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章雲烽道:“天要黑了,把燈點上吧,今日一戰,鐘将軍也辛苦了,用晚飯了不曾?”
“不曾。”鐘向川誠實搖頭。
關雁門見他連哄帶吓,流暢地反客為主,開始指揮鐘向川,鐘向川也絲毫沒有覺得事情有什麼不對,真的順着他的話往下想,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敬佩。
畢竟兩個棒槌同時碰面的場景還是太稀有了,她活了這麼久,也就見過這一次。
章雲烽笑眯眯道:“我和關大俠下午到這裡,恰好碰上開戰,也幫了些忙。”
鐘向川臉上流露出疑惑,想了半天,一拍腦袋,恍然:“關大俠和……”
他話音一頓,不知道不叫章雲烽“世子殿下”,自己還能稱呼他什麼,又不敢問章雲烽,隻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關雁門。
關雁門也不知道這個身份從“章家門客”開始,經曆過“紀涼城大夫”,一路變成了自己“師弟”的哥們想叫什麼,于是将目光投向了章雲烽。
章雲烽還在看着自己父親留下的字發愣,被關雁門一戳,驟然回神:“啊,啊?”
“想叫什麼?”關雁門問。
章雲烽沒想到自己這輩子還能有“想叫什麼就叫什麼”的機會,又想着自己現在的馬甲是關雁門的師弟,于是思考了半天,問關雁門:“你師父姓什麼?”
關雁門不知道話題這麼蹦到這裡了,莫名其妙地回答:“賀?”
“行。”章雲烽點頭宣布,“我叫賀三。”
關雁門想起這人跟自己初見,一本正經地說自己“章家門客,家中排行老三,所以叫章三”的樣子,現在又說自己叫賀三,無語凝噎,隻能表示不理解但尊重。
鐘向川不知道兩人還有這麼個前塵舊事,看着關雁門的表情忽然變得像是吃了蒼蠅,有些摸不着頭腦。
好在這哥們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棒槌,學會了不要多嘴,見關雁門沒有開口反對,鐘向川從善如流地接上自己剛才沒有說完的話:“賀大俠和關大俠應當也沒有用晚飯吧?”
關雁門和章雲烽同時搖頭。
“那我現在就去讓人安排,你們稍等。”話剛說完,鐘向川就掀開簾子跑了出去,像一陣風般“嗖”得沒了影子。
章雲烽本來想攔住他,說你蠟燭還沒點,但鐘向川身手實在敏捷,章雲烽根本沒有開口的機會,關雁門和章雲烽在昏暗的室内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無奈歎氣。
“我去找找火引子在哪吧。”章雲烽也後知後覺品出方才事情的戲劇性,忍不住笑了一聲。
“行。”關雁門一點頭,随手拖了一張擺在牆邊的條凳坐下了,“邊關将領的宅院,我一個江湖人,就不動手亂翻了。”
章雲烽拉開幾個抽屜,沒找見東西,于是繞到“一夫當關”下邊,拉開了那副字下方桌子的抽屜,看到裡面擺着一個裝火石火鐮的盒子,并一些零碎雜物。
他一邊伸手把那個小盒子取出,一邊笑道:“照你這麼說,我現在也是江湖人,也不應該亂翻。”
“那不一樣。”關雁門擺擺手,将刀從背上卸下,放到條凳上,松了松繃緊的肩背,“你現在隻是占着江湖人的名頭,實際上還是朝廷的人。”
關雁門這話說完,忽然發現章雲烽站在原地不動了,她想起之前章雲烽說“不是‘我們宮裡’”時,帶着刺的語氣,還以為這世子爺因為自己說他是朝廷的人不高興了,“哎”了一聲:“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關雁門。”章雲烽忽然開口,聲音有些顫抖。
“怎麼了?”
“這抽屜裡,有個鐵扳指。”
關雁門覺得奇怪,拿起自己放在一旁的刀,随意往背上一挂,走了過去:“鐵扳指怎麼了?”
“不是。”章雲烽垂着頭,咬着牙道,“這種扳指,我在救我出禦史台獄的車夫手上見過。”
“你确定是同一種?”關雁門也低頭,看了看那個扳指,“扳指這東西不稀罕,尤其在軍中。”
“我确定。”章雲烽死死盯着那個隻反射了屋外一點微弱光芒,就亮得刺眼的鐵扳指。
“我也見過很多種扳指,但因為損耗大,我朝又管控鹽鐵,從成本考慮,用鐵做的扳指并不多。而且這種東西是用來拉弓弦的,戰場上需要隐蔽,即使用鐵做,也不會将對外的那一面磨得這麼亮。”
章雲烽想起自己出逃那晚,并不明亮的月色,和在彎月照耀下,車夫手上依舊能遠遠刺痛他眼睛的那粒扳指,無比堅定地重複了一遍。
“我确定,這就是我那晚看到的那種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