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雲烽将掐眉心的手放下,沒有否認,神色疲憊地點了點頭:“嗯。”
“這樣啊。”鐘向川恍然,看着章雲烽臉上低落的表情,又有些自責,“我不該在餐前說這些的……”
“不必道歉。”關雁門都幫他找好劇本了,章雲烽也就順勢照着她的說法往下演,“我自幼時起,就是從别人口中聽他們更多一些,但是耳聞終不如目見,我有很多事都不知道。”
他朝鐘向川擡了擡嘴角,半是虛情半是真心地道:“多謝你和我說這些。”
鐘向川看着他,油然而生出一種責任感,章家為國為民四代,鞠躬盡瘁馬革裹屍,因為皇帝猜忌,小世子被迫留在京中,沒有自由,還不能與父兄團聚。現在大将軍沒了,皇帝卻将鎮北侯府無情抄家,連小世子也被人追殺,甚至連真實身份都不能透露,隻能以江湖假身份示人。
何其可悲!何其可歎!他鐘向川一定要忠心耿耿地保護好小世子!
想到這裡,鐘向川覺得自己肩上又多了一副沉甸甸的擔子,整個人一下子鬥志昂揚起來,他捶了捶自己的胸膛,悲憤道:“放心,您就留在這裡,我們這裡雖不比京中,但至少自由。”
章雲烽不知道鐘向川腦子裡已經演了一百出“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他看着這人忽然特别激動,覺得莫名其妙。
但他還是保持住了一個演員應該有的素養,一邊想着鐘向川發什麼瘋,一邊十分配合地悲憤點頭。
幾人接着往前走,關雁門見這個話題終于過去,長舒了一口氣。
此時局勢不明,他們都能感受到邊關的水很渾很深,但現在他們連攪渾水的手都不知道在哪,更别說找出攪渾水的人。
鐘向川的立場也不明晰,他說的話雖然聽起來沒什麼漏洞,但也無從驗證真假,檀口現在又是他說了算,此時打草驚蛇,絕對是很不明智的。
三人一路沉默,還不及走到醫帳門口,就已經聽到帳内将士的痛呼聲,守着帳門的士卒看到鐘向川,以為他是來探望傷兵的,恭敬地掀開簾子。
“我就不進去了。”鐘向川擺擺手,歎了口氣,“缺什麼記得報上來,我派人去紀涼城取。”
關雁門和章雲烽往帳中望了一眼,隻見裡面士兵或捂着傷處喊叫,或咬緊牙關忍痛,或不知是暈過去還是睡着了,靜靜躺在地上,眼角猶帶着淚痕。軍醫在其中穿梭忙碌,清水一盆盆從幾個帳門端進來,又很快泛着血腥氣被端出去。
二人不忍再看,移開目光,心情都有些沉重。
“邊關是這樣的。”鐘向川回頭,見兩人臉色不好,寬慰道,“能活下來躺在這裡,已經算很幸運的了。”
章雲烽和關雁門知道這話雖然聽着殘酷,但确實是事實,隻能沉默點頭,跟着鐘向川去取餐食。
晚飯是稀粥,一人一個馍,傷員可以多一個雞蛋,但因為傷口太痛吃不下東西,桶裡的雞蛋幾乎沒被動過。守着餐桶的士卒見了他們,讓他們也拿一個雞蛋,但三人隻是看了一眼,都沒有伸手。
領了東西,他們找了個牆根靠坐下來,稀粥和馍都已經涼了,裡面還摻着些沙石。關雁門被硌了幾次,覺得自己牙根發疼,正專心嚼着嘴裡的東西,把石子一粒一粒挑出去,就聽鐘向川開口,喊了自己一聲。
關雁門擡眼看他,擡了擡下巴,示意他直接說。
鐘向川用馍攪着碗裡的稀粥,問她:“關大俠什麼時候走?”
此言一出,章雲烽也擡起了頭,盯了鐘向川一眼,又望向關雁門。
關雁門在二人的注視下,把嘴裡的東西咽下去,揚了揚眉:“怎麼,着急趕我走?”
“不是不是。”鐘向川趕緊擺手,“我是想着,如果您不急着走,我有點事情想拜托您跑一趟。”
“什麼事?”關雁門往後靠了靠,挪了挪自己因為盤坐有些發麻的腿,“你先說,我再考慮答不答應。”
鐘向川撓了撓頭:“您也看到了,城中很多傷員,現在雖開始往秋天走,但中午天氣還是有些熱的,傷員們傷口如果不勤換藥,很容易化膿惡化,但這幾日頻繁敵襲,檀口的藥材快沒了……”
“要我去取藥材啊?”關雁門聽他啰裡巴啰嗦了一大堆,打斷了他那一大串的鋪墊,直截了當地問。
“哎,對的,這事兒我本來想叫别人,但幾個親衛都受傷了……”鐘向川又叨叨起來,聽得關雁門頭大。
她趕緊一擡手,截住了這人又臭又長的解釋,幹脆道:“去哪裡拿?”
見關雁門願意幫忙,鐘向川眼睛都亮了:“不遠不遠,就出城後向東南方約三十裡,來回兩三個時辰就夠。”
關雁門一點頭:“行。”
“那您今晚好好休息,我着人給您安排住處休息,您明日早晨用過早飯再出發。”
關雁門無所謂早不早飯,她隻是想起要早起,覺得有些頭疼,但既然是正事,又答應了别人,也沒什麼可抱怨的,于是痛快地答應了。
不料一直安靜聽他們說話的章雲烽忽然開口。
他看着關雁門,很堅定地說:“我和她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