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刀嗎?”聽到章雲烽的問題,關雁門反手握了一下刀柄,拇指一壓,露出一截同樣不反光的濃黑刀身,“我這刀沒名字。”
一陣風吹過,揚起她鬓邊劉海,關雁門擡手撥了一下碎發,一聲輕響,刀又收回鞘中,她朝章雲烽一笑:“我拿什麼刀都行。”
那個笑容肆意又張揚,夏末正午的陽光照在她臉上,顯得她明媚逼人,整張臉都在發光。她擡起的手臂被衣料包裹,即使如此,也能看出胳膊上流暢的肌肉線條。她握着馬缰,騎在馬背上,如同一張如勁弓,渾身上下都透出蓬勃的生命力。
章雲烽一時間竟看呆了,愣愣地點頭,“哦”了一聲。
關雁門說完這話,就把頭轉了回去。她的馬走得更快些,章雲烽在她左側略後,看着她的背影,覺得自己胸膛鼓噪起來,裡面的那顆心髒不受控制地狂跳,撲通撲通,一聲一聲,震得他耳膜都有些發疼。
章雲烽好不容易回神,意識到自己這樣盯着關雁門不太禮貌,他不自然地挪開目光,看了一眼自己沒什麼繭子的手。
“是該好好練武了。”章雲烽想。
他一甩缰繩,讓馬跑得快些,與關雁門齊頭并行,隐蔽地偏頭,看了一眼關雁門的側臉,心道:“她想試試斬浪劍,我至少要練到能在她手下過三招吧。”
紀涼城将近,兩人慢下來,鐘向川前一晚用信鴿給紀涼城傳了信,說要派人過來取藥材。守門士卒遠遠見到有人騎馬過來,知道是檀口來人,已經等在了側門口。
“取藥。”兩人在城門邊下馬,關雁門将袖中鐘向川寫的信遞給守衛。
這小守衛看都沒看,接過來順手往懷裡一揣,笑着把側門打開:“二位第一次來,不認識路,跟着我就好。”
章雲溯皺了皺眉,覺得這未免太過草率,開口道:“你們都沒看信中内容,就直接将人放進去了嗎?”
小守衛有些尴尬,撓了撓頭:“鐘将軍已經給我們傳過信,我們知道您二位要來,況且檀口派人來取藥材時,會提前用信鴿傳信過來,沒有傳信我們也不開門的。”
話雖如此,章雲烽還是覺得這有些不合适,搖了搖頭:“這裡畢竟是邊關,如果牙北探子混進來,就很嚴重了。”
小守衛連忙點了點頭,帶着兩人走了進去,側門立刻在他們背後關上,關雁門聞聲,回頭看了一眼。
小守衛解釋:“紀涼城裡住的多是前線退下來的傷殘老兵,并前線将士們的父母發妻和兒女,平日不常有人進出,即使有,也就兩三個,開小門就足夠了,所以大門這些年都沒開過。又因為城中沒多少青壯,側門一開就關上,也能安全一些。”
正如這守衛所說,他們一直走到城中藥廬,路上所見的不是拄着拐杖的老兵,就是背着嬰兒的婦女,邊關風沙催折,他們臉上不管年齡,都透着一股滄桑。
藥廬修得很大,門口的地面上鋪了布,上面曬着藥材。
小守衛将他們帶到門邊,一個白發獨臂的老人正掐着腰,背對着他們站在大片的藥材前,嗓門很大地訓斥兩個小孩:“端着裝水的木盆在這裡跑什麼!全灑在快曬幹的藥材上了!檀口今天就要來人拿藥!現在怎麼弄!”
兩個孩子看起來約莫十二三歲,被罵得一聲都不敢吭,低着頭乖乖挨訓。
關雁門和章雲烽對視一眼,小守衛走過去,喊了一聲“祝大爺”:“您先别上火,檀口取藥的人來了。”
那位祝大爺一回頭,臉上怒氣猶在,擰着眉毛打量了一下關雁門和章雲烽:“這倆人誰?我怎麼沒見過?”
小守衛拉了一下祝大爺空蕩蕩的那根袖子,邊使眼色讓那兩個被罵的孩子快跑,邊壓低聲音說:“鐘将軍說他們是江湖人,昨天牙北那群狗崽子突襲,這兩位剛好來城裡送東西,幫了不少忙。原先來取藥的兩個軍醫忙得脫不開身,鐘将軍就請他們倆再幫個忙。”
小守衛本意是想讓祝大爺對他們倆客氣一些,不要太沖,不料大爺一聽,橫了關雁門和章雲烽一眼,一雙白眉毛高高吊起,簡直要飛到天上去。
“江湖人?!江湖人能靠譜嗎?他們是能認識藥材能幫忙治病?還是懂點兵法能幫忙打仗?本來邊疆就窮,朝廷裡那幫狗官又不批錢糧,現在又莫名其妙多了兩張吃幹飯的嘴?!”
祝大爺越說越激動,嗓門大得讓人腦袋嗡嗡響:“鐘向川怎麼回事?大将軍留下的人還沒死完呢他就急着培養心腹?他調過來到底是為了保家衛國還是升官發财?!”
這話說得就有些過了,關雁門聽不下去,忍不住開口打斷:“大爺您……”
“我認識藥材。”章雲烽忽然道。
祝大爺和關雁門都一愣,看向他。
“嗯。”章雲烽點了點頭,“我也懂一點兵法。”
“雖然沒實踐過。”章雲烽心裡嘀咕。
他幼時長在宮裡,和皇子們養在一處。後來幾個皇子紛紛及冠開府,但還是會不時進宮,給皇帝請安。
他當時也已經十四歲,說大不大,但說小也已經不小,自知繼續呆在宮裡也不太合适,就給身在邊疆的章雲溯寫了家書,說自己想回鎮北侯府住。章雲溯收到信後,隔天就上書皇帝,說了想讓章雲烽回侯府住着的事。
皇帝當時也擔心章雲烽呆在宮中,與幾個皇子來往過多,讓章雲溯有借助幼弟插手儲君之争的機會,本還在想怎麼才能讓章雲烽順理成章地搬出宮去,見章雲溯自己上書,自然是龍顔大悅,當天早朝就将這事兒定下來了。
章雲烽搬回了鎮北侯府,宮裡的物件他一件沒拿,就隻帶了從他進宮起就伺候他的吉祥。鎮北侯府常年無人居住,也沒什麼傭人,府中隻有幾個老仆。他知道皇帝對章雲溯很是忌憚,自己不能太過張揚,就也沒有張羅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