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章雲溯的指揮下,幾個守衛提前出城,背着草捆、火油爬上了紀涼城西南側的石山,另有幾個拿着大鍬和竹簸箕埋伏在沙山後側,每人都套上了盔甲,備足了弓箭。
留在城中百姓們先用用沙袋石塊将大門堵死,又用能找到的材料将幾扇門都加固了一遍,隻留了一扇小門沒有封死,派守衛和四肢健全、稍微年輕一些的百姓把守在此,方便偷襲。
因為加固材料基本都是些長木闆之類,為了防止城門被攻破後,敵軍長驅直入,他們又在木闆上潑了火油,好歹能攔住敵軍片刻。
稍矮一些的城牆處,章雲烽安排人手架上了梯子,裝了簡易滾輪,用麻繩吊上了鐵桶,城中臨時架了柴火大鍋,燒起了沸水,僅剩的火油也全部用桶裝好,等在城門後。
他們能做的其實很少,把這些忙完,牙北軍隊的馬蹄聲仍未傳來。
城中漸漸安靜下來,每個人都安靜地等待着,等待着敵軍的到來,等待着命運的巨錘落下,給他們、給紀涼城一個宣判。
年紀太小的孩子和年紀太大的老人已經在得到敵襲消息時,被守衛安排着從東南小門出了城。
還有一些半大的孩子和堅持要留下幫忙的老人,章雲烽給他們安排了簡單的任務後,又将他們帶到了紀涼城東南小門,一人發了一個面餅。
“雖然不能在戰前說這麼喪氣的話,”章雲烽看着這些滿是堅毅的臉,擠出一個苦笑,“但是一會兒打起來,如果城門真的被攻破,我們會派人通知你們,到時候,你們就把手裡的事情趕緊放下,來這裡,把這扇小門打開,往外跑,沿着外面的河跑,能跑多遠跑多遠。”
“我不跑!”一個看起來隻有七八歲的孩子大喊,“我能幫忙!”
“我也不跑。”是另一個姑娘,她昂着頭,“多一個人,紀涼城就能多撐一會兒。”
“我也不走。”一個弓着背的老媪走出來,“不就是一條命嗎?我半個身子進棺材的人了,要拿就拿去!我就是死,也要咬下牙北崽子一塊肉來!”
另一個聲音也響起,遠遠的,章雲烽不知道這人是誰,年歲幾何,是男是女,但他聽到那人說:“紀涼城不能丢!紀涼城如果丢了,檀口城腹背受敵,說不定以後連陽關口都保不住!”
人群裡喊着“不走”的聲音越來越多,章雲烽眼眶發燙,深吸一口氣,打斷了他們:“但是,得活着,才有以後啊。”
他想起村長劉石頭,那個老人佝偻着脊背,說起章不觀讓章雲溯去疏散民衆,而自己真的當了逃兵時,臉上帶着深深的悔恨。
但是他活了下來,那些百姓活了下來,所以陽關口有了定時送去的粟米和魚肉,有人能幫城中将士修補衣服。
甚至朝廷不給錢糧時,這個一直說自己“懦弱不堪”的村長,鼓起了這輩子最大的勇氣,想從他和關雁門身上搶點錢财,補上邊關的窟窿。
人群也都沉默了下來,風從兩座石山之間吹過,發出長長的悲鳴。
在這樣的沉默中,章雲烽聽到遠處傳來馬蹄叩地的聲響,如同驚雷,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不說這些了。”章雲烽狠狠抹了一把臉,轉身抽出腰側長劍,“敵軍來了,大家戒備。”
安排在城外的幾個守衛在牙北人要到城口的一瞬間,将草捆和火油桶點燃,拼命往下抛去,沙山後埋伏的守衛則爬上沙山,不斷将沙子用鍬和竹箕揚起。
轉瞬之間,紀涼城口濃煙四起,沙塵飛揚。
牙北人沒想到這座據說“全是老弱,沒幾個守衛”的城中,居然能安排出人手,在城外搞埋伏。
他們的馬匹見到火,驚慌失控,瘋狂躲避,在隊伍裡亂撞,馬背上的騎兵又被沙塵迷了眼睛,措手不及,拉不住馬匹,甚至摔下去幾個。
但這也隻是暫時的混亂,不過短短數分鐘,他們又重新聚集起來,列好隊伍,拉開了弓箭。
利箭如雨一般飛進來,城中沒有多少盾牌,全部給了在城外點火揚沙的守衛,和等待小門邊準備偷襲的士兵。頂在城門邊的人隻能舉起手邊的東西,倉促地擋在身前。但那薄薄一層木闆和鐵桶哪能攔住弓箭,一時間城中血流滿地,哀叫陣陣。
章雲烽頂着箭雨,揮劍斬斷數支長箭,擡手示意後退。
衆人于是趕緊後撤,将身子藏在事先堆好的沙袋後。
一輪箭雨過後,城外的牙北大将仔細聽了聽,紀涼城中隻偶爾傳來幾聲痛呼,城門下也滲出血色。
那個都尉湊來上問:“裡面應該沒多少活人了,大人,我們攻城嗎?”
大将不答,他往城頭上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城門兩側,已經許久沒有動靜的石山和沙山,眉頭一皺。
“不對。”大将搖了搖頭,“太安靜了,不像是章家人的風格。”
“章家人?”都尉一驚,“章家人不都死絕了嗎?”
大将掃了他一眼,心道自己怎麼會有這麼蠢的下屬,沒有回答,隻是一擡手,命令道:“再放一輪箭,放空之後攻城。”
都尉不解:“為什麼不能一邊放箭一邊攻城?”
大将覺得自己腦仁突突跳:“這城裡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那個章家人要是正帶着大軍頂在門口,我們三百多個人沖進去送死嗎?!”
布赫才當上大将兩年,但從加入牙北軍隊開始,他就跟章雲溯的軍隊交鋒了無數次。
印象裡,這個男人心思深沉,武藝高強,戰鬥風格如野狼般兇悍,牙北人每次進攻都會被狠狠撕下一大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