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赫的大将父親就是死在章雲溯手中,他一劍捅穿了布赫父親的喉嚨,又如同砍斷一根雜草一般,反手将布赫父親的頭顱削下。
鮮血沖天而起,整個牙北軍隊立刻因為失掉了将領,亂成一團。
章雲溯坐在馬背上,面無表情地掃視了一眼自己面前的敵軍,而後,将目光落到了當時還是個都尉的布赫臉上。
如同被野獸盯住,布赫盯着面前士兵的後腦勺,吓得要死,一動不敢動。
就在這時,他因為恐懼而嗡鳴的耳朵裡,忽然聽到“咚”的一聲,接着,一個球狀的東西滾到了他的腳邊,輕輕碰了一下他正發顫的腿。
布赫低頭看去,正對上了自己父親死不瞑目的臉。
人在極度的驚恐下,是發不出聲音的。
布赫大睜着眼睛,盯着自己父親滿是鮮血的臉,直到章雲溯的軍隊消失在視野裡,布赫被害怕沖昏了的大腦才反應過來。他尖聲慘叫起來,甚至不敢彎腰撿起父親的頭顱。
從那以後,章家人成了布赫最大的陰影,他隻要一想起章雲溯的臉,就會控制不住地發抖。
一個月前,聽到章雲溯死了,成朝皇帝還将章家最後一個人關進監獄,下令砍頭的消息時,布赫高興得險些厥過去。
他以為自己的噩夢終于沒了,直到今天在行軍路上,看到那個在沙丘間躍動的背影。
他不會認錯的,這種奇異的、如同飛鷹踏浪般的步法,他見章雲溯用過,而更早之前,在牙北人自己記載的戰争中,每個章家人都用過。
布赫心亂如麻,他來時信誓旦旦地和左賢王說,紀涼城裡全是老弱婦孺,章雲溯又死了,沒了章家人守着邊城,新來的那個鐘姓将軍又是個蠢貨。他隻要帶三百人,就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将紀涼城收入囊中,到時候他與左賢王前後夾擊,拿下檀口就如探囊取物。
他想得很完美,但是為什麼章家人又活了!
為什麼本該死絕了的章家人,如同牙北傳說中殺不死的狼影一般,再次在戰場上活了過來?
上一次突襲攻城,布赫帶了兩萬大軍,最後被章雲溯殺得丢盔棄甲,險些喪命。
而這一次突襲攻城,他隻帶了三百人。
紀涼城甚至能派出人手設埋伏,甚至有多的火油用來擋外城,甚至這一輪箭雨射完,他都沒聽到多少哭喊聲。
所以這城中到底有多少伏兵?他們的裝備有多精良?物資有多充足?
昨天他們進攻檀口時沒帶多少人手,也沒有認真打,那個章家人是不是看出來了?然後就猜到要有人要來偷襲紀涼城了?
還是說,章雲溯根本沒有死?剛才那個章家人是章雲溯派出來刺探敵情的,章雲溯早就埋伏在城内了?
想到這裡,布赫幾乎要發起抖來。
都尉仍很茫然,但布赫不再回答,他隻是一擡手,幹脆利落地吩咐道:“放箭!快放箭!把箭全都放完!”
城内,章雲烽看着箭雨停下來,而城外毫無動靜,面色一沉,攔住了想沖上梯子,往外倒沸水的六小子:“别動。”
六小子小聲問:“為什麼呀,小将軍,你不是說,牙北人這一輪箭雨射完之後,就會攻城門,我們到時候直接爬上城牆往下澆沸水和火油的嗎?”
章雲烽微微搖頭:“如果攻城,他們放完箭,就會在我們趁沒從箭雨裡緩過神,立刻架梯子登樓,或是撞門,但是他們沒有。”
“他們在等什麼?”章雲烽盯着被木條釘得嚴嚴實實的大門,喃喃,“或者說,他們還要做什麼?”
群蜂振翅的聲音驟然響起,接下來無數長箭再次飛進城内。
章雲烽将六小子因為發愣,還呆呆地豎在沙袋牆外的腦袋往下一按,一支箭擦着六小子的頭頂飛了出去。
章雲烽擰眉喝道:“打仗還發呆?!”
六小子死裡逃生,被章雲烽一句話喊回了神,驚魂未定地拍拍胸口。
第二輪箭雨将至尾聲,章雲烽腦中靈光一現,朝躲在沙袋後的衆人道:“讓孩子和婦人都哭一下,或者喊疼,大聲一些,快!”
衆人不解,但還是乖乖照做,一時間,哭喊聲四起,布赫在城外聽到聲響,疑惑皺眉:“這城中究竟有沒有伏兵?怎麼現在全是女人小孩的哭聲?”
他本就多疑,這下更是不敢輕舉妄動。第二輪箭雨放完,布赫聽着城中哭喊聲,心中疑窦叢生。他父親被章雲溯一劍砍斷頭顱的畫面還曆曆在目,布赫惜命得很,一時間竟不敢下令攻城。
而章雲烽在城内,看着箭雨結束,城外依然安靜一片,毫無要攻城的意思,也皺起了眉頭。
兩邊都沒有動作,場面一時僵住。
隻有風不斷吹過,送來城中愈發凄厲的哭嚎,一聲一聲,聽得人背後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