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雲烽走了。
關雁門還站在原地,她握着那把劍,被章雲烽方才看自己時,眼裡帶着的深重情感壓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她不知道那種情感是什麼,也不知道章雲烽看自己的眼神裡為什麼會有這種情感。她隻是莫名有種預感,等她弄明白這兩個問題之後,章雲烽就真的要變成她丢不掉的燙手山芋了。
她不喜歡燙手山芋,她從小到大,一直很讨厭彎彎繞繞的人,讨厭繁瑣複雜的事情,讨厭麻煩。
所以她遇到事情,向來是能快刀斬亂麻就快刀斬亂麻,幹脆利落,從來不拖泥帶水,絕不會給自己留下什麼後患。
直到她撿了一個章雲烽。
這人真是個大麻煩,武功不行,腦子也不算出挑,唯一能看的就是一張臉,還把她牽扯進了一堆亂七八糟的事裡。
關雁門每次脾氣上來,都想着要不一刀把他捅死得了,反正這人也被判了死刑的,大不了上面怪罪下來,自己就跟莊姨當年一樣,隐姓埋名躲到深山裡去,等十年八年的,這事兒沒人提了,自己再出來。
但是每次也都隻是想想。
“真奇怪啊,”關雁門想,“我不是最怕麻煩了嗎?”
為什麼甚至到了現在,自己還在擔心章雲烽的安危呢?
鐘向川站在一邊,看關雁門皺着眉,似乎在沉思什麼,也不敢上去打擾,隻能盡量輕手輕腳地繞開她,往城門口跑去。
“等等!”關雁門忽然開口,她匆匆忙忙地把劍挂到腰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着急,第二次才挂上去,然後她跑了兩步,追上了鐘向川,“我跟你一塊兒。”
鐘向川本想勸她,但見她臉上凝重,沒有開口,隻邊跑邊囑咐道:“一會兒到了城口,你别往前湊,在門闆後面躲着,要是有不對,你就趕緊往城裡跑,去馬棚裡随便牽一匹馬,從城後側門出去。”
關雁門沒應,鐘向川也不再多說,兩人一路飛奔,趕到城門邊,正看見章雲烽一撩袍子,恭恭敬敬地在那個黃衣太監面前跪下。
鐘向川手忙腳亂地把關雁門往門後一塞,而後深呼吸了一下,裝作剛好走到城門口的樣子,從側邊走了出去。
走到城門口,鐘向川轉頭,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看了看章雲烽,又看了看黃衣太監:“小将軍,你這是……”
“鐘将軍。”黃衣太監捧着還沒打開的聖旨,睨了他一眼,“您來得正好,雜家這邊兒剛好也有一封給您的聖旨,原打算先給小侯爺宣完,再叫人去尋您,既然您剛好來了,那就也跪下領旨吧。”
鐘向川心中咯噔一聲,維持着表面上的鎮定,撩袍子在章雲烽側後方跪了。
他們倆都跪在那邊等着接旨,可能沒有留意。但關雁門站在門口,聽得可是一清二楚,這傳旨太監方才給章雲烽的稱呼,不是什麼“小世子”,也不是什麼“小将軍”,而是小侯爺。
關雁門驚疑想道,這太監究竟是在諷刺章雲烽成了鎮北侯府的最後一個人,還是說,那封聖旨裡寫了什麼,能讓章雲烽真擔起這一聲“小侯爺”的東西。
不等關雁門想明白,那太監就将手中黃布卷展開,開始拉長了聲音念。
“皇帝有旨,前鎮北侯府次子章雲烽接旨——”
章雲烽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擡手道:“罪臣接旨。”
那封聖旨寫得死長,扯東扯西的,又文鄒鄒得很,關雁門聽得心急如焚,尋思這皇帝為什麼不能正常說話,直接講重點。
整個過程算不上快,但也不慢,她躲在門後聽着,裡面具體講了什麼事兒,關雁門已經記不太清了,她隻記住了兩句話。
第一句是“赦爾死罪”,第二句是“封守關将軍”。
她聽到第一句話之後,感覺整個人都松了一口氣,後面的一長串都沒再認真聽,直到一個“守關将軍”把她炸回了神。
“這是什麼意思?”關雁門擰着眉想,“封将軍就封将軍,章雲烽家裡現成的‘鎮北’不用,常見的‘定’‘平’這些字眼不用,叫什麼‘守關’?”
一個純守着邊關的将軍嗎?
關雁門開始胡思亂想,越想越覺得心緒不甯,後面鐘向川的聖旨一點沒聽進去,連黃衣太監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直到章雲烽走到她面前,在她眼前揮了揮手,關雁門才回過神來。
“還是過來了?”章雲烽握着那卷聖旨,額頭上沾着點灰,笑眯眯地看她。
關雁門沒理他這個問題,伸手就想去拿他手裡的聖旨:“我看看寫了什麼。”
章雲烽把聖旨給她,語氣柔和道:“就寫了些我小時候養在皇帝身邊的事,誇了我祖上幾句,又罵了一下我那個弄丢了拓封城的哥,表揚了一下我守住紀涼城的功勞,順便給我封了個将軍——怎麼緊張成這樣?”
關雁門一目十行地掃過上面的文字,眉頭越皺越緊:“我總覺得不對勁。”
“确實不對勁。”鐘向川見他倆旁若無人地一問一答,把自己丢在邊上當空氣,酸溜溜道,“我剛當上一個月将軍,就被下調成副将了。”
章雲烽:“不想當副将?”
鐘向川悲憤:“這是我不想就可以不當的嗎?”
“那倒也不是。”章雲烽回完鐘向川,又看向關雁門,走到她身邊微微低頭問她,“看出什麼了嗎?”
關雁門當然沒看出什麼,官場上的制衡之道她其實不太懂,但是那個“守關将軍”就像一根刺一樣,紮在她心裡,讓她莫名有些煩躁:“他為什麼要用‘守關’這兩個字?”
章雲烽想了想:“可能是禮官定的?”
關雁門:“這兩個字不好。”
章雲烽揚眉:“哪裡不好?”
關雁門也說不上來:“就是不好。”
章雲烽頭一次在關雁門身上看到孩子氣,有些稀罕:“重點不應該是後面的将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