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昭野閃身躲進最偏僻的衛生間,快速檢查每個隔間都都沒人後落鎖,背靠門闆劇烈喘息,喉間彌漫着一股血腥氣,黑色棒球帽檐下滲出細密的汗珠。
在第三通電話即将挂斷的瞬間,他終于按下接聽鍵。
“大忙人,我還以為你不會接。”傅安書的聲音裹着電流聲傳來,尾音帶着演唱會現場特有的回聲。
許昭野單手撐着膝蓋,喉結艱難地滾動,方才的狂奔讓他的胸腔快要炸開,呼吸間盡是消毒水混着未散去的煙草味道。
“我在演唱會的現場給你打電話。”
許昭野一拳砸在洗手台上,水龍頭被震得嘀嗒作響,拳頭骨節處瞬間泛起血紅,想臭罵他一頓,知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有什麼後果。
萬一被有心人挖出來,傅安書在演唱會現場給一位五年不聯系的前隊友打電話,這位前隊友多年前甚至可以算是他的绯聞對象,輿論會怎樣發展可想而知。
可許昭野不知道演唱會現場的情況,害怕傅安書正開着免提對準麥克風,萬一他說話會被廣而告之給上萬人,隻能閉口不說。
在許昭野的沉默中,傅安書說:“跟大家打個招呼吧。”
觀衆席驟然爆發的聲浪穿透聽筒,他仿佛看見數萬支熒光棒彙成的銀河。
許昭野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舌尖蔓延。
他怎麼能打招呼?即使經過手機和麥克風的二次傳遞,聲音會失真,可這裡有上萬人,根本不能保證一個人都聽不出來他是誰。
大腦飛速旋轉,沒等他想到解決方法,傅安書的下一句話仿佛把他瞬間推到冰窟裡——
“我的前男友——許昭野。”
天花闆上慘敗的白熾燈不斷閃爍,鏡子中映出的人臉色慘白如紙,額發被冷汗黏成绺,像極了被暴雨打濕的鴉羽。
許昭野踉跄着後退,後腰撞上冰冷的鐵門。
曾經在噩夢中不斷出現的場景,這一次終于發生在現實。
瘋子。
他公布了。
他就這麼輕易地說出來了,在幾萬人眼前。
不出五分鐘,這條消息會傳遍互聯網。
然後數不清謾罵與诋毀會随之而來,在同性戀并不被大衆接受的現實下,傅安書和他們被公衆視為失德藝人,被娛樂圈隐性封殺。
同性戀會成為你身上的标簽,不管曾經獲得多大成就,提到你的名字,大衆首先想到的就是同性戀。
許昭野幾近失聲,“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傅安書。”
幾秒鐘後,電話那邊傳來一陣輕笑,“我很清楚。”
許昭野說不出話。
傅安書姿态放松:“别緊張,點一首想聽的歌吧,最後一首點歌的機會,我留給了你。”
依舊是很長時間的沉默。
傅安書:“有那麼難選嗎?《月光漫過》《不難忘》《今夜流星》《暮春下午時節》……”
說到這首歌名,觀衆席傳來一陣歡呼。
傅安書:“哦,看來粉絲們很想聽《暮春下雨時節》,給你當做參考。”
回憶破空而來,夕陽下的琴房裡,傅安書坐在鋼琴前,随手創作的一段旋律就非常好聽。
許昭野靠在窗邊,身後是剛抽芽的綠樹與潑墨橙色的溫暖夕陽,“在演唱會唱這首歌會不會很奇怪?”
傅安書一邊零星彈幾個音一邊問:“為什麼會奇怪?”
許昭野欲言又止:“畢竟……”
傅安書擡眼看他,彈琴的手指未停,“畢竟什麼?寫給你的情歌很奇怪嗎?”
許昭野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好。”傅安書低頭彈奏,夕陽給他整個人鍍上一層暖光,空氣中是陽光照耀下木質家具散發出的松油香味,“和你公開我都不怕,所以隻是一首情歌而已,沒什麼的。”
即使兩個人面對面站着,都看不見彼此皮囊下的那顆心。
可是我害怕。
傅安書無法聽到,彼時許昭野心裡的聲音。
現在,害怕的事情終有一天發生了,他除了接受傅安書任性行為帶來的後果沒有任何辦法。
許昭野深吸一口氣,一個歌名出現在他的腦海中,那首他從來沒聽過全曲的歌——
“《無限不循環》。”
“……這首。”傅安書恍惚片刻:“好啊。”
電話那頭傳來衣料摩擦的窸窣聲,傅安書正走向舞台中央的三角鋼琴。
“這首歌寫于幾年前,沒公開過,知道的人很少,既然你點了……”
台下傳來山呼海嘯的歡呼,粉絲們似乎沒想到還能聽到未發行的新歌。
當第一個音符響起時,許昭野順着牆壁緩緩蹲在地,瓷磚的寒意滲進骨髓,他卻想起那個溫暖的初春的午後,傅安書坐在鋼琴前,夕陽他肩頭跳躍。
琴聲如月光漫過寂靜的空間,許昭野将臉埋進掌心。
這的确是一首很傷心的情歌。
原曲就是這樣嗎?還是這是傅安書改編過的版本?
當最後一個音符消散在歡呼聲中,通話戛然而止。
許久後,他站起身,發現鏡中倒影開始扭曲晃動,他這才驚覺自己滿臉淚水。
為什麼哭呢?
是為了坎坷的前路?還是回不去的過去?許昭野自己也沒想清楚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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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好給我一個解釋。”丁碧彤抱臂站在一旁,緊抿的嘴唇和深深皺起的眉頭都顯示出她此刻相當不悅。
傅安書陷在黑色沙發裡,演出服領口的水鑽随着呼吸顫動,整個人顯得心不在焉,并不把丁碧彤的憤怒放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