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昀硯接過玉佩,落在他的纖白細指上,一抹胡亂的鮮紅奪走了目光,傷口處不像是刀傷,更像是人的指痕,或是貓的抓痕,由淺至深,傷口不算很長,數量卻極多,陷得也是極深。
本來微眯惺忪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來,睜大了雙眼,勾着玉佩,捧着謝霁寒的那雙手,眼神震驚,單純地像個孩子,認真地盯着傷口位置。
顧昀硯小心翼翼地松開那隻手,慢慢地擡頭去看他。
鮮紅的血極像是頑皮不聽話的小孩,見到好看幹淨的衣服就要玷污,胡亂地作祟,滾去他的袖中,染紅了白色的袖口。
剛才稱自己為“季漢”的那個人,就這樣一言不發地站着什麼,殷紅色的鮮血在不受控地流淌,當事人卻極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樣,面不改色,一動不動地如同泥塑一樣立着,若無濃密睫毛的輕微閃動,顧昀硯幾乎覺得眼前的男子不是活物。
“你的手受傷了,還是包紮一下吧,不然要是感染了,傷口就更嚴重了,這樣吧,我們正好到前面的酒樓,我去取些紗布和藥酒,為季公子簡略包紮一下。”
那人一身白衣,看不見的神秘容貌讓人生疑,也讓人恨不得剝開謎底,一探究竟,手中的鮮血卻猶如一把匕首,配同他冷漠不近人的臉色,将人隔絕在百米之外,難近其身。
“不必。”謝霁寒唇角微壓,刹那,眸光又冷上三分,什麼怒意,恨意,積蓄已久等待發洩的風暴,都收了下去,生生化成了手中滴落在地的血水,疼痛使他更為清醒,冷峻的眉峰一蹙,扔下一句“不用把那些招數用在我的身上。”就邁出了步子。
辦法沒被采納,連多餘的眼神也沒給,顧昀硯傻傻愣在原地等答案,什麼也沒等來,直到碩長的背影密密麻麻蓋滿顧昀硯的視線,才知道自己冷不丁撲了個空,得個沒趣,心中繩結尚未解開,哪怕是下了面子,也是未做他想,忙從後跟了上去。
明明是好意,卻沒讨來半點好處,反倒是惹了一身腥,顧昀硯老實跟了半天,穿過鬧嚷的街道和長長的集市。
謝霁寒在前,顧昀硯離他一步之間,他湊近一瞧,注意到細白的長頸下一片絨毛。
春夏之交,臨近孟夏,人們都是恨不得單衣單衫出門,都在擠破腦袋研究解暑之法,鮮少見這些冬日不應季的皮毛還捂在身上。
真是個怪人,做事奇怪,說話奇怪,就是空長了一張好皮囊。
他小聲嘀咕着,疑惑地問道:“脖子處那麼多細絨毛,你捂得也太厚了,春捂秋凍,也不是這個捂法,你不熱嗎?不怕這樣捂着捂出毛病來。”
相貌堂堂的兩人,雖不是刻意打扮得招搖,隻是渾身的貴氣就是身着破布也難以掩飾三分,這樣的人物,絕妙的容顔,出塵的氣質,往日都乘馬車,大街上不得見其一,今日卻有幸并肩行着大道上,令人驚羨的容顔一前一後的出現,實在是飽了一衆眼福。
引得不少女子停足駐目,悶不吭聲,也不上前打擾,衆人默默地列在一旁的店鋪周圍,目光卻是一緻的統一,靜靜地瞧着兩位主角從跟前步過。
行在前面的那人是神秘靜默,純白面紗不知是何處尋來的上好料子,看着薄薄的一層,卻真是瞧不見裡面的内容,過分漂亮的眉眼像鈎子,直直地将人的魂給勾走,目光如何是挪不開了。
再見桃花眼微動,風拂起他前面細碎的發梢,輕輕飄揚在半空,面紗也是微微浮動,極像是這風這黑發拂過每個觀看者的心窩,裡面的風光半點不漏,真是教人心癢癢,那人寡言少語,眉目深邃沉靜,可那眸中也似乎藏着莫名教人參不透的悲切深沉,竟教人想要千金來哄他一笑,也是甘心做了那周幽王,讓美人揭紗,能引來美人璨然一笑,縱使有滔天罪行,那又何妨?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也不過如此吧,這樣的好兒郎,形貌昳麗,相由心生,怕是品行也差不到哪裡去,也不知這樣的極品将來要便宜哪位女子,心中一陣羨慕。
後面另一個形象則是有幾分不羁乖張,亦步亦趨地跟着,棱角分明,雖不是典型的儒雅書生,一颦一笑,眼神也是燦若星辰。
人都走遠,翩飛的白衣飄往何地,不能同行,自然不得而知,衆人也隻曉得今日出門,碰上好風景,遠遠地瞧着,心情也是道不清地大好,背影模糊了,衆人才是不甘地收回視線。
一陣熱切地歡笑讨論,也不知長長人群中何處大膽傳來一道聲音來。
清脆的聲音明明聲音不算大,但卻是振聾發聩,教人想聽不見都難。
那人原話便是。
聽聞平西侯年輕時也是容貌舉世無雙,若是平西侯的大公子十年前沒有不堪平西侯府的重負,沒有年紀輕輕得了重病,沒有長久抱恙在府中,怕也該是到了這個意氣風發,肆意潇灑的年紀,相貌怕是也不輸這兩人。
此話一出,哄鬧中的人群突然安靜下來,平西侯這三個字不知是犯了一甘人的忌諱,随着一聲長長的歎氣,人群低落地散開,這淮京街上再無剛才的熱鬧勁頭。
其實這人說得不錯,十年前,謝小侯爺确實是這淮京裡絕無僅有的奇才,年僅十三歲的謝小侯爺,作為太子伴讀,一詩一論驚豔四座,先帝親傳親召,賜字無雙,意為舉世無雙。
另賞黃金百兩,破格為他三日後為他另開殿試,先帝與平西侯出考題,于大殿辯,百官為證。
起初,隻以為先帝偏寵平西侯,因此愛屋及烏,群臣以為此人不過是浪得虛名,占了個侯爺大公子的身份罷了,也不免肺腑生酸,普通人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換了個身份,一個稚童年歲的少年,卻是輕而易舉便得來了,認為聖恩不照黎民,此舉大大地傷了寒士的心。
卻沒想到隻見這少年一眼,便被深深震撼住了,若是說起初心中妒心難耐,此刻便是狠狠地打了他們的臉,料想他們當年,也是沒有這樣的風采,勇氣和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