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正值少年的謝霁寒,半個人兒邁進大堂,站在大殿上,腰杆挺得筆直,小小的臉上未有半分懼意,英氣十足,棱角雖稍顯稚嫩,但若隐若現的冷峻的眉目也是頗有平西侯當年的風采,一上殿,那些流言蜚語自然地不攻自破。
出的題目也是刻薄刁鑽,絲毫沒有因他的身份而另開爐竈,甚至比當年殿試的難度還要多上幾分,謝霁寒也是憑實力打破那些偏見,獨辟蹊徑,少年的遠見卓識使得滿朝皆驚,自愧不如。
榮寵無二,幾乎就要蓋過當時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
至于這平西侯為何會成為淮京百姓心中一根刺,不僅是淮京,更是整個楚國每一位百姓心中的一根刺,隻是,這件事說來話長,是一場浩劫,陳年舊事,楚國受挫,先帝悲恸崩逝。
這些早早淹沒在十年前的記憶中,年輕一輩知道這件事的人也不過是聽得父母祖輩的随口一說,沉重的事情,内情未知,先帝遺诏,下令不得追查,既然禁令在前,那就不犯忌諱,舊事不再重提。
俗語言,十年一個輪回,禍發齒牙,如此,更是希望這樣的血劫災難不會重現,其餘的,三杯酒下肚,沒了,沒了。
直到出了淮京,顧昀硯才拽着前面男子,強迫铿锵的步子停下,跑在他的前面,出聲問道。
“你這是要去哪裡?誰惹惱了你,教你這麼生氣,竟然連自己的傷口都視若無睹,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這是拿着你自己的身體出氣,若是教你父母知曉,定然是一陣傷心落淚,養大的孩子不由爹娘,遠行千裡,他人何所思,身體是你自己的,你這樣不在乎,可曾對得起生養你的父母和擔心你的人?”
謝霁寒聞聲,胸膛鼓動,一陣起伏,腳步兀然一停,面色凝重,頓在原地,一字一句地扔了出來,摔在他的臉上,聲音夾裹着洶湧澎湃的怒意和恨意,“少拿你那套來糊弄我,我是對不起我的爹娘,但什麼是忠義,什麼是孝道,我比你更清楚。”
“我不是這個意思。”一句之差,跳進了泥潭,原是想要逼着人去醫館,此刻顧昀硯是有理說不清,本着剛才一頓輸出,原是到了城郊,醫館少之又少,一時心急罷了,實在是無心之舉,起先确實不知是誰将他惹惱,現下人選多出個他來。
謝霁寒向來息怒不形于色,雖然面紗遮住了一部分怒火,此刻的情緒卻暴露無遺,意外遇見顧昀硯,兩人同行,不過是一個過招,他這個帝王看似無辜稚嫩,正是這個“情”字,這無疑是緻命的缺憾,太過畫蛇添足。
先帝無情,這個人身上流着的是他的鮮血,繼承着帝王的冷血與無情,願意裝傻充愣,隐瞞身份跟着他,話裡幾分真假,讓人辯不出來,怕是連他自己也分辨不出。
謝霁寒本以為自己可以從容地面對,至少将恨意和瘋長的怒火統統都忘掉,将過度濃重的情緒掩藏好,不露出端倪,卻沒想到見到這人,猶如火上澆了油,火勢未壓得小下來,反而更旺地燃燒。
是這場意外來得太快,猝不及防地将人都牽扯進去,竟也将他拉進了漩渦中,如顧昀硯所言,此刻的他需要去一趟醫館,去單獨見一個人。
謝霁寒瞥了他一眼,說道:“你走吧。”
驅趕人的話已經說出口來,顧昀硯無奈,從來沒被這麼下過面子,面上猶如火燒,知曉說錯了話,也不知怎麼才能讓對面消氣,離開自己是不行的,隻得幹巴巴,毫無底氣地問道:“那你的傷怎麼辦?”
“于你無關。”
既然是他不肯擺明身份,他顧昀硯既然想要裝,願意這副模樣來接近他,自然也不需要同他留面子,謝霁寒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神,埋汰道:“我今日出來的着急,身上的銀錢不多,你要是劫财現在就可以滾了。”
來來回回都是這樣的話,他又是勸他作惡,這種關心的話竟也在這人面前也成了犯罪趕他走的由頭?
他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就算那領頭的人朝他說了幾句渾話,誰知道是不是金蟬脫殼的法子?若是不是,這個人恰好今日站在歡閣的樓下,也是可疑的,他就算不查,官差也是要查此人。退一萬步來說,這個人确實當日是正好出現,遭了黴運,撞上了這次刺殺,這個人拖延了時間,救了自己,也是恩人,綜合種種,他既不想要冤枉恩人,又不想要放過蛛絲馬迹,隻得親自跟上。
顧昀硯不想惹惱眼前人,裝出一副單純模樣,不想仍舊是被這人厭惡,此時,這人臉上不動聲色,話裡卻是帶着嘲諷意味,攆自己離開,心底裡怕是也恨不得他趕緊離開。
他才不想讓他如願,既然不是犯人,打不得,罵不得,可是又不想咽下這口氣,隻得忍着惡心,續上他的話,哪裡管是從何處看來的肉麻的感天動地的情話,将面前的對象當成謝霁寒,學得繪聲繪色,可謂是将那些個情緒,動作拿捏的十分到位。
得心應手,信口拈來,也當成曆練了,這些對着謝霁寒說不出來的話,換了個陌生人,還不知曉自己的身份,正好不用顧忌。
深情如許地說道。
“季公子,話不能這樣說,你說得沒錯,我跟着是有所企圖的,如你所言,無非是劫财劫色,你不知道,我家财萬貫,那是既不缺錢,也不缺色,可是唯獨是屋内缺了個對我知冷知熱的夫人,我對公子是一見傾心,才厚着臉皮,跟在你的身邊,遲遲不肯離開,你不心疼自己的身體,我心中卻是萬般不是滋味,那分明是痛在你身,疼在我心啊。”
“公子信我,我真的是十分傾心公子,還希望公子能給個機會。”
謝霁寒皮笑肉不笑地問道:“是嗎?”
心中卻是更是涼下三分,這才不逾一柱香,剛才單純的人卻換了幅模樣,輕佻的話語也竟是脫口而出,看準他不吃剛才無辜的這一套,立馬換了面孔,使出另一套,眼神也有一股不知何處學來的流氣和匪氣。
果然,這種人也隻是裝的了一時,更教人心下厭惡幾分,若不是礙于身份,早一劍抵在他胸口,哪裡還輪的了他來油嘴滑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