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目光随紅袖上移,見烏雲鬓散作墨瀑,青絲掩映間,一張容顔似不食人間煙火的天宮仙子,眉間一點朱砂痣妖冶潋滟,又襯得她似精怪鬼魅。
恍若九霄仙子偶沾紅塵孽火,仙姿玉容中燒出了勾魂攝魄的妖魔鬼魅。仙靈清氣與妖魅鬼氣同時出現在她身上,矛盾又和諧,熔鑄成驚心動魄的絕色,教人看了便挪不開眼。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人間顔色如塵土……”書生不覺癡了,口中喃喃。手中油紙傘墜地猶不自知。他自幼飽讀詩書,此刻搜腸刮肚,竟尋不出任何一字能描繪出她的美。
縱使窮盡人間辭藻,也難形容其萬一。
此等絕色,超脫紅塵萬象,仿若淩駕于一切之上。
世間竟有如此絕色美人!書生呆呆而立,雨落滿身而渾然不覺。
樓閣之上,雲娘驚呼:“煙煙,你怎的開了窗!仔細染了寒氣!”
雲煙回眸,她立在闌幹旁,紅衣獵獵如焰。單薄的身影宛若煙雲化形,風稍大些便要散去。雲娘不覺往前踉跄兩步,生怕雲煙被晚風吹散在暮雨裡。
雲娘忙掩了雕花木牖,攬住女兒往内室走,“我的心肝兒,快些進去,莫着涼了。”
扶雲煙卧在暖衾間,掖緊被角,雲娘眉間蹙起愁意,“春寒料峭,又是雨天,寒氣傷人,你這身子骨哪受得住,着涼了可怎生是好。”
雲煙雪腮微透病色,“阿娘莫憂,孩兒無礙。”
“以後可不許這樣胡鬧了。”雲娘将暖爐塞進雲煙手裡,注視雲煙帶着病弱氣的臉,歎聲散在氤氲藥香裡。
她的女兒,她的心肝兒,自小體弱多病,是娘胎裡帶來的疾,多走幾步路便氣短暈眩,大夫說這病治不好,她一輩子就這樣了,此生須以藥石為伴。
這般傾世容顔,偏生就一副多病琉璃身,老天如何舍得!
埋怨着老天怎舍得給女兒這樣一副多病琉璃身時,雲娘心中一痛,老天不僅殘忍地給了女兒一身病骨,還給了她一個人人都瞧不起的賤籍身份。
雲娘曾是妓院老.鸨。大昭朝,娼妓子女被列入賤籍,屬社會底層。老.鸨的子女繼承賤籍身份,老鸨的女兒即使未從事娼妓,也是出身娼妓的賤籍女,被所有人瞧不起。
賤籍世業卑賤,婚嫁艱難,任人踐踏。自己的心肝寶貝女兒怎能一輩子是賤籍?雲煙三歲時,雲娘便關了妓院,贖回母女倆賤籍身份。
随後便從北方搬遷至江南桃花鎮,隐姓埋名。然而,縱然是脫籍從良了,戶籍文書标注“脫籍”痕迹,仍留有賤籍原檔,脫籍者三代子女不可科舉,很是影響婚嫁。
因嚴格的戶籍等級制度,嫁娶得看對方戶籍,清明底細。女兒若是要嫁人,讓人一查戶籍,定要叫人看不起的。她怎忍受得了女兒受人輕賤!
思及愛女姻緣前程,雲娘常于夤夜垂淚。雲娘恨。她恨哪,她恨她原本怎麼就是個賤籍。是她拖累了女兒!
細雨叩窗,忽有桃香透簾。雲煙道:“阿娘,等天氣暖和了,出去看桃花罷。”
江南桃花鎮的桃花,全天下最最出名。花期時,衆多外地人都會來此地賞花。
雲娘欲言又止。雲煙自小體弱多病,基本上不出門。這十八年來,出過門的次數屈指可數。她擔心雲煙出門會累着病着,身體撐不住,不願讓她出去。
可女兒常年困在家中不得出門透氣,她到底也心疼。思忖半晌,雲娘道:“好,隻是不知這天公幾時放晴,幾時轉暖。”
雲煙望向被窗戶隔絕的窗外。再過五日就會放晴轉暖。
五日後便是三月十九日。
那一日,晴光破雲,天清氣朗,豔陽高照,桃花盛放,灼灼桃夭将染紅十裡煙波,正是賞花佳時。
那一日,皇帝會帶着榮妃微服私訪,來桃花鎮賞桃花。
那一日,雲煙要去遇見皇帝。
思及皇帝,雲煙垂眸。
雲煙是人,但更像個怪物。她生來體弱多病,藥石無醫,隻有待在氣運之子身邊,被氣運滋養,病才會痊愈。氣運之子的氣運,便是她的良藥。
若是無法接近氣運之子,得不到氣運滋養,她會病殃殃地活到二十歲去世。若是得到氣運滋養,她會活到一百歲壽終正寝。壽終正寝後,又去下一個世界。
她已經經曆了三個世界。這是第四個世界。
此界氣運之子,乃大昭天子,景昌帝。時值景昌十年,大昭天子年廿有八。這一年,是景昌帝将婉妃禁足幽閉的第五年。這一年,是他封心鎖愛的第五年。這一年,是他盛寵替身榮婉的第二年。
癡情又薄幸的君王,心似寒潭玄鐵,難以讓人接近。她能否順利接近他,用他的氣運滋養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