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香一路小跑,終于在府門外的青石小徑上追上了辭蘭,她氣息尚有些急促,卻不敢耽擱,趕忙出聲喚住,“辭蘭姑娘,且慢行!”
幾乎同時,祝勉也腳步匆匆地趕來,他身着一襲月白色長衫,在微風中衣袂飄飄,神色間卻滿是凝重。
他快步上前,朝着辭蘭微微颔首,語氣溫和卻又不失鄭重:“辭蘭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辭蘭微微擡起頭,清澈的眼眸中還殘留着未幹的淚痕,跟在祝勉身後,走向一旁相對僻靜的角落。
待站定後,祝勉目光沉沉地看向辭蘭:“辭蘭姑娘,餘伯被那妖邪附身之時,已然喪失了所有的意識,形如行屍走肉。當時情況萬分危急,若世子不出手斬殺,死的将會是更多無辜之人。”
辭蘭聽聞此言,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愈發沒了血色,她貝齒輕咬下唇,反問道:“我爹當時真的非死不可嗎?難道就沒有别的辦法了嗎?”
祝勉微微一怔,目光與辭蘭交彙,片刻後,他的眼神變得愈發笃定:“世子身經百戰,降妖除魔無數,我相信世子的判斷。”
辭蘭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遮住了她眼中的情緒。良久,她再次擡起頭,眼神中多了一絲決然:“好,我信你說的。我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不會去找世子報仇。隻是,我爹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走了,你可知是何妖邪附上了我爹的身?”
“你果真要去報仇?”
“不得不報。”辭蘭眼神堅毅地看着祝勉,“我爹一生善良本分,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卻落得如此下場,我不能讓他死不瞑目,無論如何,我都要為他讨回一個公道。”
“是螣蛇。”
“你如何知道的?”辭蘭見他似乎有意隐瞞的樣子,急道:“此事事關重大,還望少爺能如實相告。”
“我不能告訴你。”祝勉反問,“騰蛇害得你爹喪命,你打算如何找他報仇?”
辭蘭沒有回答祝勉的問題,隻是沉默地低下頭。
祝勉見她如此,心中暗自歎了口氣,又道:“辭蘭姑娘,你且放寬心,世子素來公正嚴明,定不會讓餘伯枉死,他會還你一個公道的。”
“我知道了,少爺特意告知我這些,我感激不盡。”辭蘭擡起頭,朝着祝勉深深福了一禮道,而後轉身離去。
祝勉靜靜地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辭蘭漸漸遠去的背影。
那背影纖細而單薄,卻又透着一股不屈的力量,直到那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之外,他才緩緩收回目光,轉身回到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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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念的内心被惶恐與不安填滿,她在屋内焦躁地來回踱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滾燙的炭火上,滿心都是對未知的恐懼。
無論是姨娘的死,還是表姐的出現,亦或餘伯的死,樁樁件件皆透着說不出的蹊跷。
那日她夢見的屍體和跪地痛苦的姑娘不是姨娘和表姐,而是餘伯和辭蘭。
最令祝念心神不甯的,當屬那接連應驗的噩夢,除了表姐是狐妖所化這一樁外。
如果她的夢境是一種對未來事件的預知……她突然想起梁越,他是不是也要出事了?
祝勉回來後,她便迫不及待地把事情告訴他,又道:“我已提醒他了,他不信我說的,還說我詛咒他。”
一想到這裡,祝念就覺得郁悶。
經曆了一系列事情後,祝勉沒再說她是在胡思亂想,他反倒慶幸她很信賴自己,他輕笑着拍了拍她的腦袋,“天色已黯,我明日再跑一趟王爺府。”
“嗯。”祝念這才長長地松了口氣。不管如何,她還是希望夢裡出現的場景不會發生。
以往她倒是很愛看神怪志異的話本,如今說書人口中所說的妖魔鬼怪肆虐的世界是真實存在之後,她又有些畏懼,下定決心再也不看志怪話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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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霧厚星疏,街巷兩旁的店鋪早已閉門落鎖,連窗棂間漏出的燭火都熄了個幹淨,唯有城牆上零星點着的幾盞燈,在夜霧中暈染出昏黃光暈,卻連半條街巷都照不真切。
越往城門方向行去,那光影便愈發黯淡,黑黢黢的甬道宛如巨獸張開的饕餮之口,吞沒了所有聲響與光影,像是踏入了幽冥地府的黃泉古道。
那匹被梁越一劍斬死的白馬屍首已經被拉走安葬,但潑灑出來的血迹已與泥土混成一起,幹涸的血痂在夜色中泛着幽光,細看之下,竟似有無數細小的暗影在血痕間遊弋翻湧。
過了須臾,地上忽然騰起一簇猩紅火苗,那火舌舔舐着夜霧,轉瞬便化作洶湧黑煙,裹挾着刺鼻的焦糊味直沖雲霄,又在半空凝成遮天蔽日的濃霧。
“笃——笃——笃——”
原本空無一人的街上,驟然響起拐杖叩擊青石闆的脆響,那聲音由遠及近,一下下叩在人心頭,驚得檐角夜枭撲棱棱振翅高飛。
霧霭深處,一抹佝偻黑影正踏着血痕蹒跚而來,手中枯藤拐杖每落一次,地面便綻開一朵妖異的血色蓮花,轉瞬又被濃霧吞噬殆盡。
聲音似乎越來越近了,已經沉睡的狗聽到了異響,開始放聲吠叫,很快便連起了此起彼伏的聲音,将夜晚的甯靜打碎,很快便響起了人聲。
“咳咳咳——”就在這時,一陣撕心裂肺的咳聲響起,一個佝偻着身體,身穿黑袍的老婦人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在街上。
寒風卷着地上未散的猩紅火苗與黑氣,盡數鑽入老妪佝偻的脊背,她走過的地方,都有蛇影嘶嘶地遊過,看得人寒毛倒豎。
瓦檐之上,月華傾瀉如練。
素衣女子靜立如松,兜帽下隐約可見半張側臉,肌膚勝雪卻無半分血色,唇角抿成一道冷冽弧線,她垂眸望着下方蛇群如黑色潮水漫過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