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的荒野籠罩在一層輕柔的霧氣中,空氣濕潤,夾雜着一絲清冷。春季雖至,卻未能徹底驅散這片土地上的寒意,仿佛整個世界仍殘留在冬季的陰影中,沉默而警覺。
四周的土地上,零星散布着廢棄建築的殘骸。裸露的鋼筋與斷裂的混凝土如沉睡的巨獸,靜靜伏在塵土之間,早已被時間侵蝕得面目模糊。幾棵雜樹從破碎的地面中頑強生長,枝條上挂着幹枯的葉片,像是哀悼昔日文明的殘響。
葉思寒與傅臨川并肩穿行在草木叢生的泥地上,腳步沉穩而默契。兩人此刻都換上了傅臨川從廢墟中翻找出的新衣,隻是葉思寒依舊背着那個略顯破舊的帆布包,包面上繡着一簇蒲公英,飛舞的絨球順着布料延展至肩帶,仿佛永不停歇的旅途。
“快到了,”葉思寒一邊觀察地形一邊随口說道,“之前為了引開那隻撕皮鹿,我在這片區域繞了七天。如果不再走岔,應該很快就能到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那七天不過是一次散步。而這句“很快到了”,他在兩天前也說過一次。
他顯然熟悉這片地形,動作自然而高效,幾乎憑直覺就能避開低窪與潛藏危險的路徑。途中,他忽然停下腳步,彎腰撥開地上的枯葉,從泥土間采出幾片新鮮的草葉。短刃一閃,動作幹淨利落,随手便将其收入背包。
“這個可以補充水分。”他察覺到傅臨川的視線,便随口解釋,語氣平靜中帶着一種無須多言的笃定。
不遠處傳來幾聲枝頭輕響,葉思寒迅速四顧,随即帶着傅臨川悄然繞入一處地勢更隐蔽的林邊坡地。
傅臨川跟在他身後,目光警惕地掃過周遭。偶爾有飛鳥從幹枯的枝桠中驚起,尖銳的啼叫劃破霧氣。他暗自思忖,這片荒野雖然看似沉寂,實則潛伏着許多不安的迹象。這裡的生命不像是在延續,更像是一種掙紮着的回響。
正在他沉思時,葉思寒已無聲地蹲入前方一片灌木,身形靈巧而警覺。他眼神鎖定着一隻正在覓食的小型生物,僅是一瞬,弓弦輕響,箭矢破空,獵物應聲而倒。
傅臨川微微一愣,意識到剛才發生的一切不過轉瞬之間。他從未見過如此精準、沉穩的獵殺——沒有絲毫猶豫,也沒有任何浪費動作。這個少年,顯然不隻是個僥幸活下來的幸存者,更像是荒野孕育出的原生之子。
“在這種地方還能遇到噗噗獸,你的運氣不錯。”葉思寒露出一個淺淺的笑,走過去利落地抽出匕首,幾下便将獵物處理幹淨。動作簡潔、沉穩,帶着令人安心的熟稔。
他四下環顧,挑出一根尚算結實的樹枝,将處理後的獵物用布條牢牢捆好,單手扛起。
傅臨川終于開口,聲音低沉而溫和,“你還挺厲害的,你們部落裡的人都和你一樣……精于野外求生?”
葉思寒回頭看了他一眼,神情中帶着一點無奈與自嘲:“能赤手空拳幹掉撕皮鹿的人竟然覺得我厲害……我隻是一個人活得久了,時間久了,什麼也就都會了。”
傅臨川笑了一聲,腳下邁過一處塌陷的地基,語氣平穩:“我本以為你離部落不遠。我們這兩天日夜兼程,按理說早該看到點城市的影子了。可到現在,還是一片荒地。”
他的語氣沒有責備,反倒更像是在确認什麼。那目光不動聲色,卻仿佛已察覺葉思寒對“終點”的模糊态度。
葉思寒回避着傅臨川的目光,努力維持着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但他心裡清楚得很,在此時此刻,第一天其實就已經走錯方向的事,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的。
更别提,當時他一臉笃定地問完傅臨川:“如果你沒有其他打算,可以考慮去看看。”
轉身就帶頭往前走,氣勢十足……現在回想起來簡直尴尬得要命。
這種情況下,他怎麼可能在傅臨川跟在身後的時候,突然停下轉頭說一句“啊,不好意思,走錯了”太丢人了!
于是他隻能硬着頭皮帶着對方繞了一大圈,好不容易才在這片樹林裡找回了點方向感。
“嗯……你想啊,部落嘛,總得建在比較隐蔽的地方,對吧?”葉思寒低着頭,語氣強作鎮定,卻還是掩不住語調中透出的心虛與倉促,“總之,跟着我就對了。”
傅臨川望着他那雙瞪大的眼睛,以及緊繃僵硬的動作,不由得輕輕挑了挑眉,嘴角也不自覺地勾起幾分笑意。
他早就察覺出葉思寒在繞圈子了。此刻看着他的反應,也基本可以斷定——這家夥果然是迷路了。
“你倒是挺會掩飾的。”傅臨川走上前幾步,語氣裡帶着一絲似笑非笑的意味,“不過,可惜演得不夠好。”
葉思寒的耳根幾乎立刻泛紅,像是被人抓了個正着。他迅速偏過頭去,裝作什麼都沒聽見,快步往前走了幾步,聲音拔高了一點:“什麼掩飾不掩飾的,哈哈哈……你在說什麼啊?聽不懂诶,是什麼星星上的方言來的嗎?”
傅臨川沒接話,也沒笑出聲,隻是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嘴角卻不自覺勾起了點弧度。他并沒有真的打算揭穿什麼,葉思寒這種強行硬拗的笨拙掩飾,比任何解釋都來得坦白。
‘他嘴硬别扭,卻又倔強得令人動容。’
能在這片廢土裡獨自活到現在,還帶着自己一路穿越各種陷阱和廢墟,本身就是最清楚不過的答案。
“我不是在質疑你。”走了一段路程後,傅臨川重新開口,語氣比剛才柔和許多,“隻是覺得你一個人撐了這麼久,還能這麼拎得清、不肯輕易認輸……挺難得的。”
葉思寒的腳步頓了一下,撅了撅嘴,整張臉都紅了個透。他沒吭聲,隻是一把将食材往肩上一扛,腳下一蹬,像是逃命似的往前跑了出去。
“走啦!天又要變天了,不快點找地方紮營你可别想吃上烤肉。”
他的背影在霧氣缭繞的林間一路蹿着,那串獵物在他肩頭晃來晃去,像隻軟塌塌的風筝,跟不上他那副試圖若無其事卻滿身寫着“此地無銀”的身形。
傅臨川看着這一幕,終于輕笑出聲。
很明顯,葉思寒是打算裝傻到底了——而他,也懶得拆穿。
夜色漸沉,霧氣散得更開了一些,樹林深處露出一塊被雜草掩埋的平地。葉思寒迅速清理出一小塊空地,熟練地在一塊岩石下找到些枯枝,又從帆布包裡摸出火種,不一會兒,一簇小小的篝火便在夜風中搖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