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聽見風的聲音。
細碎的,像是被窗棂切割成薄片的光線那樣,輕輕拂過耳邊。他沉在一種久違的寂靜中,仿佛被無形的水包裹,浮沉不定,直到嗅覺漸漸蘇醒,鼻腔中灌入一股幹淨的木香,混着陽光曬過棉被的暖意。
意識回籠的那一刻,葉思寒感到一種久違的沉靜。
他像從一場漫長而潮濕的夢中掙脫出來,四肢微微發涼,皮膚上有種久卧未動的輕微刺痛。他的視線一開始模糊,陽光仿佛被揉碎成一片片溫柔的金紗,從窗外斜斜灑進來,照在木制屋梁和牆面上,斑駁而溫暖。
他緩緩睜眼,眨了幾下,才讓那些明亮不至于刺痛。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天花闆,其次是……幾張臉。
三個人圍在床邊,仿佛已經守了很久。
許一晴靠在椅背上打着瞌睡,一縷碎發垂到臉邊,睡得一點防備也沒有;秦若嶺低頭握着他的手腕,似乎剛在測脈搏;傅臨川……坐得筆直,靠得最近,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葉思寒怔了一下。
“……你們?”他嗓音沙啞,有些茫然,“怎麼都在我床前?我這是……怎麼了?”
話一出口,他便察覺空氣像是忽然緩了一拍。
秦若嶺先注意到他的聲音,立刻擡頭,眼神亮了一瞬,似乎連握着他手腕的力度都輕了下來:“你醒了。”
“我……睡着了嗎?”葉思寒再次低聲問,眉頭微微蹙起。
傅臨川沒有立即開口,隻是伸手從藥箱裡取出一個空注射器,緩緩蓋上蓋子,動作輕柔。
“你昏迷了好幾天。”他說,語氣溫和,卻避開了最關鍵的細節,“病毒活性突然增強,我們以為……你可能撐不過來。”
葉思寒一愣,喉嚨像是被什麼噎住了。那種瀕死的體驗他并不記得,隻剩身體深處某種莫名的疲憊。他垂下眼簾,似懂非懂地嗯了一聲,卻又下意識追問:“那我是怎麼……”
“抑制劑。”傅臨川說,“一個……人,交給了我一支。能暫時壓制你體内病毒的活性。”
葉思寒看着那空掉的注射器,眼中閃過一絲不确定與幾分希冀:“……所以,是治好了嗎?”
傅臨川頓了頓,搖頭。
“不算是根治,但可以讓你清醒過來。也許可以延緩……很久。”
他語氣說得極輕,好像是在講一個願望而非事實。可那一刻,他眼中閃過的光卻讓葉思寒忽然不忍再問下去。
他察覺到這幾人臉上松懈後的疲憊,也意識到空氣中那種壓抑之後的松動——他們是真的,以為他回不來了。
那種遲鈍的茫然此刻才悄然後知後覺地湧上來,他張了張嘴,最終隻吐出一句輕得幾乎聽不清的:“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他其實不太記得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隻記得無數次在黑暗裡醒來,又再一次沉入無邊的水底。直到現在,那種飄忽感才真正散去,像夢終于醒了。
許一晴像是被他這句話驚醒了一般,猛地擡起頭。她眨了好幾下眼睛才反應過來,鼻子一酸,連忙低頭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一邊強作鎮定地嘟哝着:“下次你要是覺得身體不舒服,一定得第一時間告訴我們……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們差點——”
“連墳墓都給我挖好了?”葉思寒撐着身子,語氣帶着點輕松調侃。
“你!”許一晴氣得一跺腳,佯怒地揮拳在他腰側輕輕錘了一下。
“哎喲,哎喲,别啊……疼死我了,不行,我好像又要暈過去了……”葉思寒裝模作樣地往床上一倒,臉上的笑意卻藏不住。
“裝吧,你就。”許一晴翻了個白眼,但嘴角還是彎了起來,語氣裡全是終于放下心的松口氣。
“真是個鐵石心腸的冷酷女人。”葉思寒伸手揉了揉被打的地方,動作誇張得有些滑稽,眼角卻無意識地瞥向站在一旁的秦若嶺。
“你也别站着發呆了。”葉思寒笑意盈盈地盯着這位老友,“過來啊,難得見你這麼安靜,我都有點不習慣了。”
秦若嶺聞言愣了愣,輕哼一聲,挪了幾步,坐到床邊,聲音壓得很低:“清醒就好。我還以為你……算了。”
“嗯?”葉思寒歪頭,似乎沒聽清他話裡的未盡之意,卻沒有追問,隻是伸出手,像小時候那樣,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頭,“好了好了,别擔心了,我沒事了。”
秦若嶺愣住了,他們已經很久沒見過這樣的親昵舉動。
葉思寒的目光這才落到一旁的傅臨川身上。
他一直靜靜坐着,像怕打擾了什麼似的,直到此刻才略微松了口氣。陽光斜斜地透過窗棂灑在他臉上,葉思寒才注意到他眼下隐隐的青黑,微紅的眼白,還有那藏在骨子裡的疲憊。
他沉默了幾秒,輕聲問道:“……你守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