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輻射區的邊緣時,天空泛着異樣的顔色。薄雲像是被燒灼過一般泛着紫灰色,樹木的枝幹彎曲扭結,像在無聲地呐喊。紅色的蘑菇散落在亂石之間,它們所在的土地總是荒蕪一物,暗紅色的色調令人沒由來地感到一陣不安。
空氣中彌漫着鐵鏽與焦油混合的味道。這裡的風很輕,但每一次拂面都像是被什麼透明的尖刺劃過皮膚,刺痛得幾乎能喚起幻覺。
吳雲渺将布包重新調緊,眉頭微蹙。她的步伐開始慢下來,心裡反複回響着那句話——“患者并不總是敗給疾病。”亞倫說得輕巧,卻像把匕首,精準地紮進了她的軟肋。
她很久沒有離開那麼久了。妹妹在村裡是否還好?村民是否依舊用異樣的目光看她?她一個人在那裡,會不會……太孤單?
她下意識地歎了一口氣。
葉思寒聽見了。他走在最前面,腳下踩着一片枯碎的枝葉,卻忽然頓了一下。他悄悄偏頭去看吳雲渺,她的眼神飄忽,情緒低落得幾乎要從布包後溢出來。
他心裡一緊。她不說,但他能感受到。那是一種熟悉的孤獨、不安與懷疑,就像當年他第一次确認自己感染時的感覺一樣——即便沒人驅趕你,你也會自己往山裡走。
他不想讓她的不安繼續蔓延。
“我好像看到了。”葉思寒脫口而出,語氣比平時急了一點。他加快腳步,繞過亂石堆,奮力爬上前方的一處緩坡,四下張望。
“别走那麼靠前。”傅臨川的聲音随之傳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克制。
吳雲渺也回過神,才發現葉思寒已經幾步領先,背影在灰霧裡模糊又執拗。
“思寒!”傅臨川快步上前,眉頭緊蹙,伸手拉住他。
葉思寒腳步一頓,側過頭朝他笑了笑,試圖掩飾語氣中的焦慮:“我沒事……這點刺激不算什麼。”
“不是你能不能受得了的問題。”傅臨川目光一冷,拿出一片淨泉花的花瓣,按在葉思寒的頸側,語氣平穩卻帶着不容置疑,“以後不要再擅自往前走。”
看着他眼中的擔憂,葉思寒像是個犯了錯的小孩般低頭道:“……好。”但他的眼神還是不經意地看向了吳雲渺。
也許是看出了他眼中的關心,傅臨川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說道“别太擔心了,會沒事的。”
三人繼續前行,沿着殘破的獸道穿過一片灰白色樹林。地圖上并沒有明确标注冰心草的位置,他們隻能依靠葉思寒的植物感知能力來尋找。
但這裡太亂了,輻射紊亂,植被變異嚴重。許多植物仿佛進化出了“欺騙性”外形,明明形似藥草,卻散發着劇毒的氣息。吳雲渺一腳踩進一團草葉,下一秒便驚覺鞋底滲出酸性腐蝕液,隻能咬牙跳開。
“這邊也不是。”葉思寒站在一株慘白的樹藤前,神情微滞。他已經辨認了五六株植物,卻都不是冰心草。他的呼吸變得有些不穩,雙頰也因持續的輻射曝露微微發紅。
傅臨川皺眉看着他,手指緊了緊:“我們必須盡快找到——你如果再暴露下去……”
“我知道。”葉思寒低聲說,聲音卻隐隐發虛。他感知到吳雲渺越來越沉默的心緒,心中不免焦急起來。
他們在林中迷失了接近四十分鐘,直到地形開始出現變化——
地面由幹裂的紅色石土轉為濕潤的黑岩,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淺淺的冷意,像是冰泉從地底緩緩湧出。
“等一下。”葉思寒忽然停下腳步,眉頭一動,側耳傾聽。他感知到一種極微弱的共鳴,就像有種植物正在輕輕回應他的存在。
他撥開一簇雜草,眼前陡然一亮。
隐藏在草堆後的山洞中,散發出一陣朦胧的藍光。幾株仿若冰晶的植物靜靜生長在岩縫間,枝葉纖細透明,宛若凍結的銀霜,在黑暗中微微顫動。
“找到了。”他踏步向前,眼神中浮現出一絲欣喜。
可還沒等他接近,一道低沉的獸吼自内側傳來,打破了深夜的沉寂。
那聲音他太熟悉了,那曾經在無數個夜晚萦繞在他耳邊的聲音,此刻如同撕破了現實與夢境的邊界,再度傳入他的耳中——
寒毛倒豎間,黑影緩緩移動,一頭龐大的銀白野獸從洞窟陰影中踏出,四肢粗壯,肩背隆起,骨甲層疊如鋒刃,雙瞳并列,死金屬般的光澤閃動着冰冷的殺意。
葉思寒整個人像被定格在原地,瞳孔猛地收縮,呼吸開始紊亂。他沒有動,但全身的神經都在尖叫。他的臉色刹那失血,額角滲出冷汗,像是從骨子裡被喚醒了某種噩夢。
“别害怕,不管聽到什麼,隻管往前跑。就當是一場賽跑,爸爸媽媽很快就會追上你的……”
回憶如閃電劈開腦海,仿佛間,像是又回到了那個雪夜…….
葉思寒下意識地後退,手腳發軟,甚至忘了拉弓——他曾在林間百發百中,如今卻像個被吓壞的孩子。
“葉思寒!”傅臨川的聲音陡然拔高。
他終于意識到葉思寒的不對勁——那不是謹慎,也不是驚訝,而是純粹的恐懼。眼前這個戰鬥時一向冷靜、在密林中穿梭如獵豹的青年,此刻像被扔回了地獄邊緣,整個人失控地顫抖着。
“跑——”葉思寒轉身就跑,卻直接撞進了傅臨川的懷裡。
傅臨川一把攬住他,手掌緊貼他的背脊,能清晰感受到他肩胛骨劇烈的顫動。他的呼吸急促得像在水裡掙紮,幾乎說不出話。
“思寒,冷靜。你看着我。”傅臨川低聲、堅定,一遍又一遍,“你現在不在過去,也不是一個人。”
他護在他身前,警惕地看向那野獸的方向,而一隻手仍牢牢地握着葉思寒,像要把他從記憶的深淵裡硬生生拉回來。
但還沒等他繼續說什麼,一道黑影猛地從他們身邊掠過。
“你倆愣着幹什麼!”吳雲渺低吼一聲,已毫不猶豫沖向野獸的正前方。她猛地拔出長槍,反手一甩,在空中劃出一道雪亮的弧光。
“嗷嗚!”銀白的野獸吃痛,肩甲處被劃出一道血痕,旋即轉向她,雙瞳泛起森冷的光,肌肉微顫,顯然是在蓄勢下一次撲擊。
“喂!看這裡!”吳雲渺大喊,拔出腰間的短刀,腳步輕巧,在岩石間來回穿梭。她刻意暴露氣息,一邊試圖拉開距離,一邊尋找它的破綻。
“快帶他走!”她回頭吼道,聲音淩厲卻藏不住對同伴的信任。
傅臨川扶住仍在發顫的葉思寒,沉聲問:“還能動嗎?”
葉思寒下意識點頭,嘴唇卻因咬得太緊而泛白。他的腦中仍回蕩着那句幻聽般的低語——“就當是場賽跑,爸爸媽媽很快就會追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