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大廈内一如既往的寂靜,今天卻顯得格外清冷。
燈光隻亮了一半,像是這座權貴建築也被迫節省着自己體面的象征。電梯上行時幾乎沒有聲音,像為某場尚未開始的審判做着鋪墊。
女仆在門内打開了門,神色克制,仿佛她早已預知提姆會來。
耳麥中傳來蝙蝠洞的最新通報:【塔利亞·奧古奪權成果,拉斯·奧古疑似死亡,刺客聯盟正在重組——局勢未明。】
但他比蝙蝠洞更早知道結局。
他知道是誰在幕後寫的劇本——就在這棟大廈裡。
安妮塔坐在陽台的長椅上,帝政裙襯着晨光與淡金,像一幅油畫。
她的手指輕扣着玻璃杯,一隻腳輕輕點地,神情松弛得像時剛從一場茶會歸來,而不是剛在世界面前,被确認為裡世界未來的統治者。
安妮塔·菲德利卡·彭格列
彭格列十代之女,瑪蒂爾德·彭格列之主,彭格列曆史上最強繼承人,瑪雷集團副董事長,塔利亞政變背後的最大資助者。
也是他從不曾徹底放下過的那個人。
她擡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沒有責問,沒有熱情,隻是陳述——像點名。
提姆站着,愣了幾秒。
早在安妮塔在蝙蝠俠眼前暴露身份的時候,他就提前排練了不知道有多少場開場的話術,
可此刻他一句都說不出口。
“來得挺早。”她開口。
沒有諷刺,也無冷意,隻是平淡。
可偏偏這份平淡,比任何帶刺的句子更令人無所适從。
“你回來了。”他終究還是開了口。
“嗯。哥譚比紐約清淨。”她停頓片刻,又補了一句,“我不太喜歡被人圍觀。”
空氣被她話語斬得支離破碎。
他知道,這不隻是說媒體和政府們的目光,也是在說他。他曾無數次在她行動軌迹周圍“巡邏”,從未露面,從未打擾,隻是默默“守着”——她當然知道。
他低下頭,有些好笑地意識到:他竟然在想,如果他們已經分手了,現在這種氣氛反而不會這麼難堪。
但他們還沒有。
他們還在等一場沒說出口的分手。彼此心照不宣地繞過所有争吵的引信,像兩個地雷專家,明知前方地面布滿爆點,卻始終不肯戳破。
默契地回避所有争吵的起點與終點,一如他們彼此都明白:話一出口,就是不可回頭的破裂。
她擡了擡下巴,示意他坐:“你看起來……像剛參加完葬禮。”
“你昨晚給我的情報,确實比葬禮還沉重。”他勉強笑了笑,“我一度以為你也埋在那條權力河底了。”
“我是,”她語調平靜,“隻是沒溺死。”
他閉了閉眼,像是屏住一口刺進肺腑的涼意。她總是這樣,用一句輕描淡寫就把刀送進他心口。
提姆坐下,姿态标準得像在接受審訊。他感到自己渾身不對勁,連喉嚨都像被扼住,說不出話。
他想說:“你知道我一直在紐約。”
他想說:“你沒聯系我。”
他甚至想說:“你以為我願意監視你嗎?”
可他一開口,隻說了句:“咖啡還熱嗎?”
安妮塔遞過杯子,不鹹不淡地說:“十分鐘前泡的,意大利的豆子,不是你喜歡的那種。”
他的手接過杯子,動作小心得仿佛捧着什麼不能觸碰的東西,比如,一件極其私人的遺物。
“你知道我不會喜歡這種手段。”他說。
“我也不喜歡。”她答得很平靜,“但你知道,這場局不是我開的。”
“可你赢了。”他盯着她,“你扶她上位,也讓自己再次回到中心。”
為了什麼?你怎麼會和塔利亞合作——是為了我嗎?為了我的脾髒……
“我隻是不想讓别人決定局勢。”她隻是淡聲,“現在是美國,明天可能是倫敦,下周是東京——晚一分一秒,死的都可能是我的人,我不能一直等别人給我答案。”
一句話,既是政治陳述,也像是在解釋。
空氣沉重得像浸了鉛。提姆覺得自己像個潛伏太久的間諜,明明這裡的一切地磚、花紋、天花闆的燈飾,都是他親自設計監督的裝修的,
卻感到無比陌生了
提姆抿了抿唇,沒吭聲。
他試圖尋找一個出口,哪怕隻是個情緒的通風口。
安妮塔歪頭看他:“你怕我了嗎?”
他笑了一下,神情複雜:“我更怕你一個人決定太多。”
——怕她變成自己下一個必須對上的敵人,怕她成為所有人追殺的靶心,
也怕自己,再也追不上她
“我以為你不會來。”
“我差點沒來。”他頓了頓,“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
她沒有回應,也沒有感謝。他知道,她早就不再需要那些表演性的慰藉。
她隻是湊近了些,輕聲說:“你應該慶幸,我還站在你這邊。”
安妮塔眼睫未動,甚至連表情都沒有變。
“我知道。”她接着道,語氣緩慢而柔和,仿佛一頁頁翻開他的心思,“Project Thornless Rose,Silent Crown的灰域升級計劃。執行目标:‘主動清除代價’。”
她說得很慢,像在翻一本已經背熟的書。
提姆忽然感到無力。他當然知道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隻是,她從未告訴他。
可他不甘心。
哪怕隻是一點點。
他看着她,眼神有一瞬間的破碎,又迅速壓下。
“我一直站在你這邊。”他說。
“你是故意的,對嗎?”他終于問,“峰會前的整整一周,你知道我在,你也知道我在查Silent Crown,可你什麼都沒說。”
“我不覺得有必要。”她笑了笑,那種毫無辯解的坦然讓他惱火,卻又無可奈何。“那本來就是神盾局針對彭格列的計劃,跟你也沒什麼關系”
他無從反駁。
他不是沒查,隻是,他怕。他怕看到她真正沉在怎樣的泥沼中,而自己根本沒資格下場——可直到今天才意識到,安妮塔站在血與火的漩渦中央,從來不需要他保護。
他隻是她允許靠近的一點溫度,僅此而已。
他們沉默片刻
“……你以為我需要你祝福嗎?”她忽然問道,眼神平靜,“我以為你該高興。你身體恢複了,我也沒有死——這不就夠了嗎?”
提姆張了張嘴,卻隻能低聲吐出一句:“我不是不高興。”
他隻是覺得心口發悶。像是他們兩人間有什麼碎裂了,再拼不回去了。
安妮塔起身準備離開,在轉角之前,她停了一下,頭也不回地說:“紐約你别管了。我安排了人——哥譚的事才是你該關心的。”
她沒提她怎麼遙控紐約、怎麼接手Silent Crown,也沒提她到底付出了什麼才讓塔利亞放棄那麼多——她連句“我做得很辛苦”都沒說。
提姆看着她背影,心底卻湧上一句:“她不需要我了。”
隻是那段短暫的時間裡,她願意需要他而已。
他低頭,指尖摸過自己側腰脾髒所在的位置,已經沒有異樣了。
她把他“完整”地還給了他。
可是為什麼,他覺得自己少了點什麼。
她站在門前,輕輕挑眉,唇角微揚,像是在開玩笑。
“我們之間……可能也要準備一場政變了。”
她說得極輕,卻像一根爆燃的火柴,在冷霧中劃破整個清晨。
提姆卻隻是搖了搖頭,像是接受,又像是拒絕。
他沒再問“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知道這個問題已經太晚。她是彭格列的繼承人,她的每一場行動都有她的理由,每一次沉默都不是無意。
他隻是起身,走到落地窗邊,看着那座仍未完全蘇醒的城市。
哥譚的陽光是冷的,灰色的晨霧遮不住那些已經開始蠢動的力量——記者、特工、刺殺者、老派黑手黨的鷹犬,乃至神盾局、光明會和更深處的暗流。
而在他身後,那個十八歲的女孩,早已成了整個世界的焦點。
她不是風暴中心,她是風暴本身。
“那你最好别再遲到。”
他垂下眼,指尖無意識地摩挲那張未歸檔的政變情報。
——上面最後一行,隻有一句:
【由她決定,誰登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