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間的鏡面映出周沁婷泛紅的眼眶。
她擰開水龍頭,冷水拍在臉上的感覺像回到十九歲——每次被莫雪逗得臉紅耳赤,她就躲進洗手間用冷水降溫,那人總會在門外倒數“十、九、八...”,數到三她必定乖乖出去。
“七。”
熟悉的倒數聲在身後響起。周沁婷猛地擡頭,莫雪倚在門框上,指尖轉着那枚钛鋼尾戒。
“你怎麼...”
“場務說等會補拍就好,”莫雪晃了晃手,“李文芬讓我來的,說讓我看着點你。”
周沁婷看向鏡頭,又看向莫雪領口别着的麥克風,硬生生咽下沖到嘴邊的話。
“麥克風我關了。”
莫雪指尖敲敲麥克風。
“你是故意的?”
莫雪微微偏頭,額前的碎發垂落,在眼窩處投下一小片陰影。
“你在指什麼。”
周沁婷明白,莫雪很知道她在說什麼。
“你回來那天,我路過家附近的便利店,那個在門口長椅上坐着的人,是你吧?”
莫雪沒有回答她。
可周沁婷知道,這陣沉默就是莫雪的答案。
是啊,那怎麼可能不是莫雪呢?
那個下午,便利店門口的長椅,那個戴着鴨舌帽的熟悉身影。她當時撐着傘匆匆走過,卻在那人擡頭的一瞬間落荒而逃。
她怎麼可能認不出莫雪呢?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那天在地鐵,列車停止在第五街時,看着我的人也是你吧?”
周沁婷的聲音很輕。
莫雪卻顫了顫。
那天她戴着口罩和鴨舌帽,擠在早高峰的人群裡,明明隔着三節車廂的距離,卻還是在列車急刹的瞬間,一眼認出同樣帶着口罩的周沁婷的笑眼,終于找到了周沁婷的笑顔。
她看着周沁婷挽着方晴的手臂,兩人頭靠着頭研究手機裡的照片,笑得那麼自然,和初見時被講笑話逗笑時一樣,會先彎成月牙,再慢慢漾出星光。
一直垂着頭的莫雪,被睫毛在燈光下投下陰影,遮住了眼底翻湧的情緒。
“為什麼不叫住我?”
莫雪終于擡起頭,琥珀色的眼睛直視着周沁婷:“如果我當時叫住你,你會停下來嗎?”
“不會。”
周沁婷已帶着些哭腔。
誰能明白那種撕裂感呢?
當自己走在熟悉的街道,聽着曾經一起哼唱的歌,從容的和身旁熟人說笑,突然就與曾刻骨銘心的那個人四目相對時,内心有多麼動搖。
她們曾經愛得轟轟烈烈。
周沁婷不得不承認,在認出鴨舌帽下那雙眼睛的那一瞬間,說她不希望那是莫雪,是假的。
可确認那真的是莫雪後,她又十足惶恐起來。
莫雪伸手想擦去周沁婷眼角的淚,卻在半空中停住。
“我知道。”她苦笑着收回手,”所以我隻是看着。”
她收回手的動作很慢,仿佛在對抗某種無形的引力。
走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莫雪後退的姿勢堪稱優雅從容,連按下麥克風開關的弧度,都像精心設計過的舞台動作。
從容嗎?
周沁婷分明看見了。
看見了她眼角沒來得及擦去的那一點水光,在燈光下轉瞬即逝。
就像那個下午,她在便利店門口看見的,從莫雪鴨舌帽檐下滴落的汗水。
紅燈亮起的瞬間,主持人推門而入:“兩位老師?馬上要錄對視挑戰了...”
“規則很簡單!兩位需要對視三十秒,不能笑場哦!”
原來有些東西,即使隔了五年,即使假裝忘記,身體還是會誠實記得。
就像此刻,當莫雪已經恢複成鏡頭前那個完美偶像,周沁婷卻隻想起,她彈鋼琴心情正好時,總喜歡把小指翹起來的習慣。
周沁婷坐在高腳凳上,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
莫雪就坐在對面,膝蓋若有若無地蹭過她的膝蓋,體溫透過西裝褲面料傳來。
場記打闆的聲音傳來,她不得不強撐着擡起眼。
莫雪的眼睛在強光下呈現出琥珀般的質感,瞳孔邊緣有圈很淺的金色,像日全食時的日冕。
周沁婷突然想起天文選修課上教授說過,直視太陽會灼傷視網膜,而此刻她正體會着類似的痛楚。
“二十秒!”
主持人報時。
【感覺她們真能忍住不笑啊。】
【我不知道她們是怎麼做到的,我和我閨蜜對視這麼久絕對會笑。】
【樓上的,所以你們隻是閨蜜。】
【莫雪忍得住就算了,周沁婷怎麼忍得住的。】
莫雪睫毛輕輕顫了顫。她右眼下方有顆很淡的痣,隻有在這樣近的距離才能看清。
周沁婷的指尖無意識地在膝蓋上敲打。
“最後十秒!”
莫雪忽然做了個微不可察的口型。
周沁婷的呼吸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