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沉沉,北風吹得戰旗獵獵作響。
蕭臨烨身披暗金重甲,手持獸首長刀,坐于戰馬之上,他如鷹般的眼眸,望向眼前皇都外那數丈高的城牆。
這已經是最後一戰了。
他出身大齊皇族,乃是奉明帝的第六子,但因母親是容妃有異國血脈,所以他自幼不受奉明帝喜愛。
容妃病逝後,他在宮中更是受盡冷待,沒有妃嫔願意撫養他,兄弟姊妹嘲笑他是雜種,就連宮女太監也不拿他當主子。
前半生老天對他唯一的憐憫,興許就是十歲那年的午後,他在荷花池中撈魚果腹時,被前來賞花的奉明帝抓了個正着。
奉明帝隻當他貪玩不成器,狠狠訓斥一頓後,命人将他送去皇子們學習課業的文華館念書。也就是在那裡,他遇見了詩書世家出身,剛剛及冠便連登三元,被奉明帝破例撥來文華館教導皇子們的太傅裴蘭卿……
那是他在冰冷宮牆中,唯一獲得的溫暖。
文華館中,其他的皇子鄙視他、捉弄他,毀去他的書本,踩碎他的尊嚴,将他趕出書房,是裴蘭卿冒着大雨走遍了宮苑,才尋到躲在假山石窟中的他。
“烨兒,不管旁人怎麼說,你都不該自輕自賤。”
“在我眼中,你跟他們都是一樣的皇子……不,你比他們要好得多。”
他高燒不退,太醫隻是敷衍給藥,伺候的宮人也偷懶不見蹤影,是裴蘭卿寸步不離地守了他三天三夜,一直握着他的手,沒有放開。
“他們不要你,太傅要你。”
“烨兒,快好起來吧……”
就是這隻手,把蕭臨烨從混沌的泥潭中拉了出來。
此後八年歲月,他都跟随在裴蘭卿身邊,朝暮相處,聽他為自己講學授課。夏日苦熱,裴蘭卿便為他煮梅子涼湯,冬日嚴寒,裴蘭卿就為他披裹棉衣。
書卷講了一冊又一冊,蕭臨烨也終于在裴蘭卿的照顧下,漸漸長大。
可惜裴蘭卿悉心教導的詩書禮樂,并沒有讓蕭臨烨成為一個正人君子,反而讓他的心中生出了去争去搶的欲望。
他不甘心再繼續去做誰都能踩一腳的野草,他想要得到更多權勢錢财地位,他想要那些欺辱過他的人都付出代價……他想要裴蘭卿隻當他一個人的太傅。
于是十八歲那年,他趁着北地狄奴人來犯的時機,日夜謀劃之下死死地抓住了那絲渺茫的機會,随軍奔赴邊關。
出征那日,他本想瞞着裴蘭卿,卻不料這個并不擅騎術的太傅,在大軍開拔後,獨自騎馬追出了他四十裡,手心被缰繩磨得鮮血淋漓。
蕭臨烨以為裴蘭卿是來阻止他,可裴蘭卿隻是給了他一隻收拾好的包裹。
“這裡面有傷藥、衣物。”
“邊關苦寒,千萬要照顧好自己。”
“我還寫了幾封信,都是寫給邊關裴家的故交的,你若是有事可向他們求助。”
“太傅不求你能有什麼赫赫戰功,隻求你能平安歸來……”
那一句句囑托,像是小刀子劃在蕭臨烨心頭。蕭臨烨想,哪怕那時候裴蘭卿隻是有一句要他留下的話,他就一定會抛下所有留下來。
但裴蘭卿又怎會不懂這個自己親自教養長大的少年,正是因為懂,所以不阻攔。
也就是那一天,臨别時蕭臨烨再也忍不住,死死地抱住了裴蘭卿的身體,孤注一擲地吻上了他的唇,然後不敢去看裴蘭卿的反應,立刻翻身上馬向着大軍飛奔而去。
蕭臨烨這一去,從此便如蒼龍入海,不到三年的時間,他的兇煞威名就傳遍了北地所有的戰場。
他率軍追擊狄奴入草原腹地裡,鐵騎踏碎了蒼朔王都的城牆,讓狄奴人從此聽到他的名字便如聽到惡鬼般恐懼。
但這一切,仍舊沒有換來奉明帝的多少青睐。奉明帝似乎終于發現了他的用途,非但沒有嘉獎他回京封爵,反而把他當作一把好用的刀,哪裡有戰事需要,就把他調到哪裡去,全然不管他奔波勞苦,曆經風險。
朔北的荒原上,鐵騎踏過成千上萬的屍首,周圍的一切猶如修羅煉獄,蕭臨烨曾無數次想起裴蘭卿的臉,想起過臨别時那個吻,卻遲遲無法返回國都,與他相見。
也就是因為這樣,蕭臨烨在奉明帝所看不見的地方,肆意蠻橫地發展着自己的勢力,将更多的軍權暗暗握在手中。
就在這時候,一件令所有人措手不及的事驟然降臨了,一向保養得當的奉明帝,因突發急病,猝然崩逝于長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