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南巡,啟程前夕,宮中上下所有人都陷入了忙碌之中。
太醫院的藥童年兒,正按着馮太醫的方子,去禦藥房取藥,可路過院外的小錦鯉池時,卻瞧見夥伴希兒,正蹲在那裡哭。
他連忙走過去,拍拍希兒的肩膀:“你怎麼了?可是被大師傅給罵了?”
希兒搖搖頭,揉着哭紅的眼睛,跟年兒說道:“我……我惹了大禍了。”
“上個月大師傅要我去分揀藥材,我誤把菁枝和幹荊弄錯了!昨天來了新的藥,我瞧見大師傅分揀,才反應過來。”
“我當是什麼事呢,”年兒安慰他道:“反正這兩味藥材都沒什麼毒,不過都是當作補藥來用,所以大師傅才放心交給咱們分揀。”
“宮裡的貴人們用了這一個多月了,也沒聽說誰出了事,你隻當作不知道就是了。”
希兒心裡覺得此事不妥,但他也實在沒有膽子,将實情告訴大師傅,于是就隻好忐忑地将這件事繼續隐瞞下去。
這兩個小藥童并不知道,菁枝與幹荊确實都沒有毒,但幹荊卻是蕭臨烨與裴蘭卿所服用的避孕湯中一味頗為重要的藥材。
兩人就這麼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服用了一個多月沒有幹荊的湯藥……
+++++
翰林院書庫中,裴蘭卿趕在臨行前,安排着這邊撰書的事。
“我不在的這段日子,逸恒要将前朝史集的條子再理一遍,逢甯繼續去搜集散史,注意删減收錄……”
幾個小編修都是裴蘭卿親自挑選的,極為聽他的話,個個捧着手中的冊子,仔細記下自己的分工。
裴蘭卿坐在案前一一分劃着,硯邊的墨塊卻已經要用完了。不等他吩咐,徐逢甯便趕緊為他換上了新的。
那本是他從家中帶來的蒼蘭墨,隐隐散發出幽香,徐逢甯本以為太傅會喜歡,卻不想裴蘭卿聞到那墨味後,卻隻覺得胸口發悶,沒由來得泛起惡心。
“唔——”他掩住口鼻,強行壓下喉間的難受,讓徐逢甯趕緊将墨拿開。
“太傅,您怎麼了?可是身子不适,我給您請太醫來。”徐逢甯見自己弄巧成拙,立刻緊張地問道。
可裴蘭卿卻隻是對他擺擺手,勉強笑道:“不過是今日暑氣太盛,被沖撞到了,不幹你的事。”
徐逢甯不疑有他,路逸恒為裴蘭卿端來了涼茶,出言附和道:“确實,近來天氣也忒熱了些,不少同僚來的路上就中了暑呢。”
“幸虧陛下将南巡的行期定在了半個月後,到那時暑氣應當就退了。”
“你們也要注意避暑,千萬别傷了身子。”裴蘭卿那樣說道,可他心中卻隐隐感覺到,自己可能……并不是被暑氣沖撞了。
他的手有意無意地按住了自己的小腹,剛剛的反應實在是讓他似曾相識,就像是當初懷了荃兒時那般……
他暗暗将這事壓在心裡,回到寝宮後,趁着蕭臨烨還在前頭議事,命人悄悄地請來了馮太醫。
承乾宮中,裴蘭卿斜倚在小榻上,用梅子湯壓下胸口的不适,看着面前為自己診脈的馮太醫:“如何?”
馮太醫的額頭上已經溢出了汗水,他跪在地上,壓低了聲音回答道:“太傅,這,這确實是喜脈,已經一月有餘了!”
“是臣無能,竟不不知那藥什麼時候失了效用!”
裴蘭卿閉上了眼睛,其實對于這個結果他并沒有感到意外,但内心卻依舊複雜。
當年他難産的事,确實給蕭臨烨留下了極大的陰影,他昏迷了整整七天,醒來時就看到蕭臨烨雙目赤紅的守在自己身邊。
後來老太監添瑞告訴他,那時候的陛下像是要屠盡一切的兇神,宮中上下所有人都懼怕他。可裴蘭卿卻隻覺得眼前這個恐怖的帝王,是那樣的可憐,他的烨兒像是又回到了幼時躲在假山中淋雨的那個夜晚,害怕這一次連自己都抛棄他。
所以這些年來,兩人都默契地沒有再提這件事,盡管裴蘭卿也知道,蕭予荃的身體太弱,于大齊而言隻有這麼一個病弱的皇子,确實有很大的風險。
但他也知道,蕭臨烨絕不會允許他再經曆一次生産之痛,他自己也不想因此而有離開蕭臨烨的可能。
但這個孩子,還是這樣來了。
藥蠱所帶來的藥胎,是不能流掉的,否則隻會讓他們父子雙亡。
裴蘭卿沉默了好一會,終是輕輕地歎了口氣,伸手撫着自己的肚子,對馮太醫說道:“罷了,這個孩子既然來了,就好好地留下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