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九霜直接包下了酒店的一整個樓層，出于安全考慮，每個人都要登記自己的班級姓名，再由各班班長進行核對，以防有校外人士混入，或者有人用參加生日宴作幌子，實則偷偷溜出去做一些不能被家長知道的事情。
宴會廳内人聲鼎沸，幾乎座無虛席，桌上擺着開胃小菜和餐前甜點，有些人等得無聊，用汽水和各種口味的果汁兌了邪惡的特調，已經玩起了遊戲。
應晚舟跟在戚九霜身後低調地來到屬于自己的那桌，原本靠在椅子上無聊玩手機的兩個人立刻坐直了身子，雙眼放光，看得應晚舟腳步一頓，頗為不自在地調整了一下帽檐。
其中一人揶揄道：“小九兒，你托我幫你帶的那雙鞋就是送給這位的？”
“用不用上桌給你展示一下啊。”戚九霜懶得搭理廢話，顯然和他們的關系相當不錯，姿态無比放松地拉開椅子坐下，拍了拍自己身邊示意應晚舟過來，“這倆是我朋友，易擎蒼和黎川。”
三人身上濃厚的富家子弟的氣息平白給這張桌子升了好幾個檔次，應晚舟局促地向兩人問好，跟何晏一起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地坐下。
“哎呀不用這麼如臨大敵，我又不會吃人。”易擎蒼身體微微前傾，饒有興味地觀察應晚舟，“你叫應晚舟對吧？跟我們家九兒進行到哪一步了？摸過小手沒？親過……黎耀祖你最好不是故意的！現在立刻馬上給我道歉！”
黎川立馬又照着人昂貴的鞋子來了一腳，裝出一副柔弱小白花的模樣，茶裡茶氣地說：“哥哥别生氣，我這不是怕你被小霜從樓上丢下去嘛，萬一傷着小霜的手腕可怎麼辦呀。”
“卧槽你别來這套惡心人行不行啊！”易擎蒼抓狂。
“他開玩笑的，你别在意。”戚九霜懶洋洋地抿了一口微燙的茶水，偏頭看向應晚舟，“看見那幾排箱子沒？想喝什麼就自己去拿。”
“……噢，好。”
應晚舟第一次見戚九霜這般……閑适，小小的一盞茶杯被他修長的手指握成了酒杯的模樣，眉眼間隐約流露出怪異的頹态，令他有種學校裡最乖的三好學生晚上竟在紙醉金迷的夜店買醉的感覺。
仿佛他的平易近人隻是為了顯得自己很合群而已。
陳姨描述的戚家跟“溫馨”完全沾不上邊，要是養出一個傻白甜的孩子才叫不正常吧。應晚舟很能體諒戚九霜的處境，幫人找好理由後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手腕，在何晏的催促下頗有些失落地收回了視線。
……我剛剛是想找什麼？
易擎蒼踩着另一把空椅子，仔仔細細地用紙巾擦鞋，時不時罵一兩句黎川，後者假裝聽不見，拉着戚九霜閑聊。
“過幾天我就要去南州了。”
黎川收起了那副綠茶模樣，但語氣中仍帶着淡淡的傷感，目不轉睛地盯着戚九霜唇邊的茶杯，“他倆鬧離婚越鬧越大，這次恐怕真的沒有轉圜之地了，所以我爸要把我先送到小棠哥那兒待一陣子。”
戚九霜喝水的動作一頓，有些意外：“直接把你送去小棠哥那兒？看來黎叔叔是已經跟秦總簽好合同了。”
“不是，你爸他來真的啊？”易擎蒼擦幹淨鞋，氣也消得七七八八，轉頭立馬不計前嫌地加入話題，“那姓秦的從裡到外黑得徹徹底底，隻認生意不認人，你們黎家一旦上了他的賊船可就下不來了。”
黎川苦笑：“要不怎麼派我去跟小棠哥套近乎呢，秦總就這麼一個寶貝疙瘩，隻有小棠哥的話他才會聽一聽了。”
易擎蒼興奮地搓手：“那感情好啊！到時候他一腳踩碎你這個電燈泡，你爸賠了公司又折兒子，你們家剩下的那點兒産業就能讓我姐吞走了。”
桌下，易擎蒼長了眼睛一般提前躲開黎川的攻擊。
“行了，已經開始上菜了。”戚九霜見應晚舟和何晏抱着兩大瓶可樂回來，及時終止了話題，揚起下巴指了指旁邊恭候的侍應生，“到你上台表演了，去吧。”
去年易擎蒼聽說戚九霜要辦生日宴，當即抛下自己剛提的新車，拽上黎川連夜趕到青渝，生怕缺席自己這位好兄弟的生日，還自告奮勇要幫兄弟熱場子。
結果差點兒帶着一屋子人蹦野迪。
還好黎川眼疾手快拔掉了電源，否則易擎蒼就真的要被戚九霜拎到窗邊丢出去了。
今年易擎蒼發誓自己已經痛改前非，絕對不會再做出帶壞祖國棟梁之材的惡劣行為，戚九霜便由着他去了。
沒想到這人竟然還正兒八經地準備了發言稿。
隻聽易擎蒼清了清嗓子，先笑了兩聲，然後展開皺皺巴巴的發言稿，又笑了兩聲，才捏着嗓子念道：“今天我們大家之所以歡聚在這裡……”
應晚舟：“？”
“是為我們從小到大的好朋友戚九霜……”
黎川：“……”
“慶祝他的生日！”
戚九霜陰恻恻地盯着嬉皮笑臉的易擎蒼，嘴裡冷冷地吐出四個字：“就地擊斃。”
易擎蒼當然不會祝願好兄弟發爛發臭，成功犯賤之後渾身舒爽，在一片哄笑聲中從容不迫地丢掉發言稿：“一年多沒見，大家過得怎麼樣啊？”
衆人實話實說：“不——好——”
“高中嘛，哪有逍遙快活的，大家都辛苦了！”
在私立高中純混日子，且明年夏天就要出國鍍金的易大少爺語氣真摯，仿佛真和在座的各位感同身受一般，鼓勵道，“再堅持一年，你們所有的辛苦都一定能夠得到回報的！”
何晏跟應晚舟頭碰頭竊竊私語：“搞得像高考動員大會一樣。”
“他看上去也不像是需要參加高考的人。”
應晚舟礙于自己醜陋的發型，不敢摘帽子，視線被帽檐阻擋，并沒有感受到對面來自黎川的審視，專心緻志地往自己盤子裡夾菜，“既然戚哥跟他們是從小到大的玩伴，為什麼唯獨戚哥要跑來吃高中的苦？”
“嗐，皇家恩怨豈是我等平頭百姓可妄議的？”何晏趁戚九霜和黎川的心思都不在餐桌上，偷偷把金毛獅子魚轉到兩人面前，“你嘗嘗這個，要不是九皇子殿下被發配來青渝，我都不知道這玩意兒是魚！以前一直當薯條吃。”
應晚舟當年在那人身邊忍辱負重的時候跟着吃過不少好東西，隻是那時食不知味，沒能好好品嘗，如今又沾了戚九霜的光可以享受美食，自然要狼吞虎咽大吃特吃。
但隐約聽見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叼着一根青菜茫然地擡起頭。
“沒錯，雖然今天不是咱們戚九霜老闆的生日，但是是我們應晚舟同學的生日，讓我們為他送上最熱烈的生日祝福好嗎！”
氣氛烘托得相當到位，衆人很給面子地異口同聲道：“生——日——快——樂——”
頭一次見這麼大場面的應晚舟有些不知所措，倉皇抽出一張紙擦嘴，站起身給同學們轉着圈鞠躬道謝，大家也是第一回見這樣的應晚舟，氣氛竟有一瞬間的凝滞。
原來人失憶後能有這麼大的變化嗎？
好在易擎蒼很快轉移了話題，服務員又連着上了幾道硬菜，衆人便收回探究的視線，專注搶肉去了。
大一的時候朋友們連哄帶騙地把應晚舟帶去了海底撈過生日，他窘迫了一下就想開了，不都是圖個熱鬧嘛，回頭等他們生日的時候再去一次海底撈就扯平了；結果大二的時候宿舍那三條狗給他做了碩大的人形立牌，分别放在食堂、宿舍、文科教學樓門口展示，讓他在學校狠狠火了一把，社死到想當場退學。
不過終于是治好了他的那一點生日恐懼症，雖然根本就不是人能幹出來的事，但的确徹底掃幹淨了他心頭的陰霾。
讓他能在今時今日坦然接受大家的好意。
“謝謝你，戚九霜。”
應晚舟鄭重地向戚九霜道謝，後者的手肘随意搭在椅背上，眉眼舒展，心情甚好地“嗯”了一聲，看得應晚舟忽然手癢想做些什麼，于是靈機一動，戴上一次性手套開始剝蝦。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應晚舟已經很習慣戚九霜無傷大雅的小潔癖了。
這人能用筷子夾的就絕不用手抓，吃魚必是挑過刺的，吃蝦必是剝過殼的，而像今天宴席上這道需要用手把肉和配菜卷進餅裡的烤鴨，他不出意外地看都沒看一眼。
所以應晚舟殷勤獻全套，剝完蝦之後換了新的一次性手套，給戚九霜卷了兩張餅。
原本他還想向易擎蒼也獻個殷勤，但戚九霜識破了他的意圖，沖他勾了勾手指。
他乖乖湊近戚九霜，到了額頭将将相抵的距離，聽人低聲說：“易擎蒼是我安排的，所以隻謝我就可以了。”
戚九霜的聲音清澈悅耳，不像應晚舟刻闆印象中霸總預備役那樣的磁性低音炮，但一聽就覺得這聲音特别貴，要是去他們學校廣播站報名，溫雁北和焦子誠能為了争奪戚九霜直接打起來。
……不行不行，這麼好的成績去那個破學校幹嘛。應晚舟歪頭在自己肩膀上蹭了一下耳朵，麻麻的，還殘留着戚九霜說話間噴吐出的氣息，他頓時把一切打算都忘記了，專心緻志地為戚九霜一人卷烤鴨。
“咦，小川子，你的活兒怎麼被人搶着幹了？”
易擎蒼一回來就看見應晚舟正用卷餅填滿戚九霜餐盤上最後一塊空地，又看了看黎川面前剝了一半的蝦，啧啧稱奇，“既然如此，總該輪到我吃了吧。”
說完他抄起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夾走一個蝦仁塞進嘴裡。
黎川卻毫無反應，隻是在戚九霜看過來時眨了眨眼，神色如常地摘掉手套，抽出兩張紙巾慢條斯理地擦手：“哥哥吃了我的蝦仁，可就要跟我一起去南州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