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初霁,庭院深深,樹叢葳葳。寂靜無聲的夜裡,一道少女倩影從回廊中疾步穿行,她快步出碧瓦飛甍的樓台院牆,撲倒在泠泠的山泉前。
當冰涼的泉水盈滿手心,再拂到面上時,江瑜總算吐出心中那口濁氣。
她又做那個噩夢了,這兩年間,夢魇始終揮之不去。尤其是在得知快要回京之後,江瑜越發心神不甯,熊熊火光宛如一道催命符,夜夜都入夢來,燒得她油煎火燎,心悸不已。
那場大火害得她家破人亡,也讓江瑜從此患上了怕熱喜涼的毛病。房中一年四季總擱着冰塊,平日也是一點火光也見不得。
“小姐……小姐……”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翠竹手裡拿着披風,在看見江瑜的一刻将她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
也不怪翠竹這般緊張,當年她才剛給江瑜當丫鬟時就經曆了一樁大事——江瑜半夜獨自下床,走到裝滿涼水的大缸裡。也不知泡了多久,當下人發現的時候江瑜已經嘴唇青紫,幾乎昏迷,下人們手忙腳亂地将人撈起來擦幹放進床褥裡,即便不是在最冷的寒冬,江瑜還是生了場大病,高燒久久不退,直養了大半年才将身子養好。
那一次江渙之發了好大的脾氣,他連夜從北漠邊境的戰場趕回來,渾身的森然戾氣仿佛下一刻就要大開殺戒。别院上下全都噤若寒蟬,對這個玉面閻羅怕得要命。
翠竹也怕,她不敢擡頭看這個在傳聞中能止小兒夜啼的殺神,卻在有一次端藥進屋時偶然瞥見原來他也有柔情的一面。褪去甲胄的江渙之坐在床邊,望着雙眼緊閉的江瑜,臉上全是擔心。
翠竹那時候就明白了,江渙之獨獨對自家小姐是不一樣的,自家小姐又何嘗不是呢?江瑜的性子靜得出奇,常常在泉水邊一坐就是一天,像是對什麼都興緻缺缺,唯獨在得知江渙之要來時才會展露一絲笑顔。
“是麼,哥哥要來?”江瑜臉上的笑意一閃而過,卻讓翠竹看得癡了,明明這樣美的人,為什麼平日總是不愛笑呢?
得到了肯定答複,江瑜便起身往馬廄走去,對馬夫叮囑道:“哥哥千裡奔襲,馬匹一定不能用了。記得多備幾匹讓哥哥走的時候 挑。”
江渙之從來都是來去匆匆,常常裹着一身寒霜而來,隻為看看江瑜,或是給她帶點什麼稀奇有趣的小玩意,至多隻留一天,第二日便會騎馬離開。
一想到江渙之,翠竹難免想起似乎很久沒有聽自家小姐提起哥哥了,兄妹兩人像鬧了别扭。隻不過兩人都不是鬧騰的性子,就算真有什麼龃龉他們這些下人也無從得知。
……
“小姐,當心着涼。”江瑜察覺到身上的披風被裹得更緊了,戰戰兢兢的小丫鬟勸慰道:“上回就留下了病根,大夫說了,得好好養着。”
每個人都讓她好好養病,可哪有那麼好養。世人都道身病雖能治,心病卻最是難醫。那場大火帶走的不隻有她父母和幼弟的生命,還有她“裴瑜”的名字和再也回不去的爛漫時光。
也就是在那大病一場之後,江渙之往這間别院安排了更多人手,還有一批不見天日,卻總能如影随形的暗衛。
那次以後,江瑜還在夜裡因睡不着偷跑出來過幾回,每次都能很快被發現,出面的依舊是下人和丫鬟,可聰穎敏感的江瑜還是覺出些不對來。
沒過多久,江瑜再一次于睡夢中驚醒,她起身行至房門處,剛停住腳步,身後有一道幾不可聞的氣息也霎時停住了。那麼細微,卻足以被捕捉。
江瑜不動聲色地扶住門框,頭也沒回:“出來。”
身後空無一人,偌大的寝居夜沉如水,江瑜定了定心神,語氣依舊沉穩:“不管你是誰,出來見我!”
黑暗中,一道暗影仿佛憑空出現在了江瑜面前,那是一個身量極高的束發女子,她對着江瑜一揖道:“屬下玉影,參見二小姐。”
江瑜暗自對此人的身手感到心驚,卻還是問:“你們是暗衛?一共有多少人,什麼時候開始跟在我身邊的?”
玉影頓了頓,态度依舊恭順:“我們是将軍派來的,一共四十人,從月初開始隐藏于院中,為的是保護二小姐周全。”
聽說是江渙之派來的,江瑜眉眼松了松,“那既然是來保護我的,為何從來不出現?哥哥是不是讓你們監視我,還要把我的一舉一動彙報給他?”
玉影揖手的動作變得更低了,“回二小姐,将軍說您性子靜,不喜人跟着,這才沒有暴露身形。至于監視……那是萬萬沒有的,我與其他同僚隻會在信件中向将軍報二小姐平安,别的不敢多說。”
“那依你這麼說,你們這四十個人的主子是我,還是我哥哥?”
“自然是您,屬下誓死效忠二小姐。”玉影答得從善如流。這并非假話,他們這些暗衛是自小就被培養的死士,舌根裡藏着毒,被江渙之帶到這裡以後就抱着随時為江瑜去死的決心。
“那就好。”江瑜似乎對她的回答很是滿意,她走到八仙桌旁坐下,煞有介事地開口:“那我要你給我彙報京城裡的事。”
“這……屬下不知具體是哪方面的事。”玉影有些為難。
“從我離開京城以後,也就是裴家被火燒了個一幹二淨開始講起。挑大事講,最好與裴家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