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影怎麼都沒想到,江瑜會把話講得這麼直白。在這座别院裡,“不要在二小姐面前提起‘京城’、‘裴家’一類的字眼”是個不成文的規定,也是大家心照不宣不去觸碰的禁區。就像江二小姐其實并不姓江,與江渙之這個鎮北将軍也并不是親生兄妹一樣,這是個不能放在台面上來說的秘密。
玉影徹底沉默了下去,有些秘辛她不甚了解,因此唯恐把握不了說話的尺度。江瑜見狀哼笑一聲,“口口聲聲拿我當主子,要誓死效忠,怎麼問你話都不敢答了?”
玉影心裡百轉千回,想起江渙之說過要他們保護江瑜,除此之外,還說過一切要以江瑜為重……具體怎麼個以江瑜為重法,大抵也是包含了有問必答的罷。
“回二小姐,裴家那場火燒了整整三日才被撲滅。璟和帝震怒,下令徹查此事。還在查案期間,趙太傅就在廷議時呈奏要取消與裴家的婚約,陛下應了……”
江瑜心裡狠狠一擰,雙手不自覺攥緊了裙擺。
玉影垂着頭,自然沒有看見江瑜忽然變白的面色。她繼續道:“都察院因避嫌沒有參與調查。大理寺和刑部一道辦案,最後查出是裴夫人房中燭火燎到了窗邊散落的布料,這才起了火。事出意外,璟和帝也不好追責,隻能下旨厚葬裴大人,可事情到了這一步,又有幾位商人去擊鼓鳴冤,說裴大人收了他們的錢卻不辦事,官府也查出些對裴大人不利的事。總之厚葬一事不了了之,屍首大概被運回了祖籍安葬,此後朝堂之上再沒有人提起過裴家,在民間……”
玉影忽然擡起頭,小心地觑了觑江瑜的臉色,似是不知還該不該說下去。
“民間如何?”江瑜厲聲問。
“民間有傳聞,說裴大人是奸臣,老天有眼才……”玉影不敢再說,“二小姐莫要動氣,都是些市井閑話,不作數的。況且已經過了一段時日,類似流言該是沒了。二小姐若是還想聽京城的事,屬下再派人進京打聽。”
“那你先下去,擇日再向我彙報。”
江瑜擺了擺手。下一刻那道身影形就消失在了黑暗中,仿似從未來過。真是人如其名,她就像一道影子般來去無蹤。
“等等,我還有話要說。”江瑜忽然出聲。
不過一眨眼的工夫,黑影再次出現在江瑜身前,“二小姐盡管吩咐。”
“今日的事,也就是我問過你話,還有談話的内容……你别告訴哥哥,免得他擔心。”江瑜道。
“是。”玉影徹底消失在了夜色裡。
對于江瑜而言,苟且偷生後的日子就是一潭死水,來自京城的消息算是投入其中的一顆石子。另一顆石子是江渙之。
她好像每天都隻做一件事,那就是等待。等着江渙之的到來,也等着玉影向她彙報來自京城的消息,不過京城的事一日比一日更無聊,裴家已經被抹去,就連談資也算不上了。就連江渙之也是,邊境戰事告捷,消息傳回來大家都很高興,可她卻許久都等不來江渙之了。
江瑜已經與世隔絕了很久,江渙之從不會苛待她,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那些下人就更是了。可江渙之的久不現身讓江瑜感到一陣沒來由的恐慌。是他把她從火海裡救出來的,他也是她在這世間唯一的依托了。
江瑜開始日日盯着窗柩,盼望着那後面能出現些什麼。可當有一日騎着高頭大馬的江渙之真的出現在窗外時,江瑜驚訝地發現自己感受到的竟然不是開心,而是一陣莫名的惱怒。
江渙之身披墨色大氅,下馬的樣子恣意潇灑,解下戎衣淨了手就往屋裡走。
江瑜故意使性子不看他,直到手裡的書被抽走,那張年輕俊逸的面容出現在她的面前。
“對不住了,這次戰事打得急,實在抽不開身回來看你。”江渙之看上去沒有一點舟車勞頓後的疲憊,反倒神采奕奕的。
江瑜忍住了沒像以往那樣起身去抱他,卻見江渙之也不甚在意的樣子,又走出門外讓人搬東西。
“這是萬花鏡,我從邊境客商手裡買來的。專程帶回來給你看稀奇。”
江瑜已經習慣了江渙之每次來都帶些小玩意給她,她把這個圓筒狀的不明物拿在手裡,把玩半晌也沒看出是個什麼東西。
耳邊傳來江渙之的輕笑,“這是要放在眼睛上的,你放上去再看看?”
江瑜閉起一隻眼,将圓筒一端放在另一隻眼睛上,眼前的景象忽然就變得奇異了。門框變成了三截,還在不斷晃動,椅子也是,莫名就跑到天上去了。
江瑜正覺有趣,身邊軟塌忽地一沉,江渙之坐到了她旁邊。
他大概已經醞釀了很久,說話的嗓音低沉溫雅:“我知道你在山裡過得無聊,心裡也裝着事,不太舒坦。我這回打了勝仗,至少能保北邊十年安甯,過一段時日就該回京封賞了。我想把你帶回京城,以江家二小姐的名義。”
江瑜手裡一抖,萬花鏡被欺身過來的江渙之穩穩接住,在這突然拉近的距離裡,江瑜猝不及防地望進了江渙之的眼眸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