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叢以為自己當定了肉墊,直挺挺倒下去,腦袋撞上堅硬的地面不死也殘。然而在落地之前,程競卻忽然摟着他轉身,調轉了兩人的角度。
郁叢半側着身體着地,天旋地轉之後隻覺得自己肩胛骨都快碎了,腦袋磕到地面也撞得不輕。
模模糊糊地,他聽見走廊另一邊傳來郁應喬的聲音。
“小叢……小叢?!!”
慌亂嘈雜的腳步聲靠近,很快又有不少人朝這邊湧來。
郁叢感覺身上壓着的人被拉起來,一雙手落在他臉上,略微顫抖地停頓片刻,又将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是郁應喬。
他聞到了哥哥一直在用的香水味道,一股森林氣味,帶着被陽光曬過的溫暖。
他想起十歲時回到郁家的第一天。
那時他鼓起勇氣,讨好地抱住已經成年的郁應喬,就像一個小豆丁抱住了大樹。他哥伸手回抱住他時,懷裡就是這樣的氣味。
在水下掙紮的意識突然浮出水面,眼前的景象清晰又模糊。
郁應喬關切的臉很近,慌亂地叫他:“小叢……有沒有哪裡痛?别害怕,哥哥叫了醫生,很快就過來……”
郁叢一把将人推開,伏在地面狠狠咳嗽起來。
重新灌進氣管和肺部的空氣仿佛帶了利刃,割得生疼,他幾乎咳到要把肺都嘔出來才逐漸平息。
脖子上火辣辣地疼,他一開口,聲帶都仿佛撕裂了一般,沙啞得不像話。
“我要離開這裡。”
郁應喬立刻道:“好,但是你現在别動,萬一傷到骨頭……”
郁叢打斷道:“我要出去。”
他能感覺到自己骨頭沒斷,說完之後就咬牙自己站起身來,再次推開了郁應喬伸過來的手。
郁應喬愣住,忽然覺得自己和弟弟之間的距離,已經超出他想象。
他喉嚨發澀,隻能看着郁叢搖搖欲墜的身影,孤單立在那裡。
郁叢眼神掃了半圈,程競已經被幾個扶着往外走,隻能看見後腦黏糊糊一片深色血迹。
走廊上擠滿了人,卻沒有任何聲音。
那些平日裡自诩高貴的人,也克服不了人性中的好奇本能,帶着探究或鄙夷看着這一切,卻不肯離開。眼神落在他脖子上時,又難掩訝異神色。
是啊,風水輪流轉,這次是程競差點把他弄死。
看得夠清楚了吧?
郁叢小時候就厭倦了這些虛僞的人,此刻長長的走廊被這些人占據,密密麻麻。
一張張不同又相似的臉龐,就仿佛一個個攝像頭,試圖拍下他每一個狼狽瞬間,又想盡可能窺探更多細節。
顔逢君也在其列,眼神和旁人不同,多了幾分擔憂,想上前卻被一個兩鬓已白的人強行拉着。
顔逢君和他一樣,不自由的人。
郁叢邁出腳步,略微踉跄,每走一步身上許多地方都跟着疼痛。
他始終沒停下來,經過顔逢君的時候被拉住手腕。
“郁叢,我送你……”
他沒給顔逢君把話說完的機會,抽回手,繼續朝出口走去。
或許是因為他現在的樣子狼狽到有點吓人,兩側的人沒一個上前阻攔的,甚至在他靠近時還退後幾步。
還差一點到走廊盡頭時,外面忽然跑進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向野一身單薄的運動打扮,與在場身着華服的衆人格格不入。氣喘籲籲停下腳步,看見郁叢的一瞬吓得罵了句髒話。
“學長你怎麼受傷了!不是說喝醉了嗎?!”
郁叢眨了眨眼,後知後覺,原來自己剛才把消息發錯了人。
……諸事不宜啊今天。
算了,來一個是一個吧,至少向野和許昭然一樣都是局外人。
郁叢輕聲道:“别管了,帶我去醫院。”
他一開口,嘶啞的聲音把周圍人吓了一跳。向野也不例外,但立刻沖上前扶住他,幾乎把他半摟着往外面帶。
郁叢也顧不上被觸碰,疼痛和暈眩讓他已經快站不穩。他順勢倚靠在向野身上,才走出長廊,穿過中庭來到室外。
至于身後那些人作何反應,他不想管了。
向野低頭觀察着郁叢傷勢,一顆心焦灼不已,好幾天聯系不上郁叢的怨氣頃刻間蕩然無存。
他看着學長脖子上明顯的指印,已經開始泛起淤痕,想到有人掐過學長,身體内的躁動就逐漸無法控制。
想動手殺了那個人。
向野壓抑着情緒,盡可能露出體貼無害的一面:“我打車來的,讓師傅停在外面等着,這就送學長去醫院,學長别擔心,附近就有個醫院,很近的……”
“向野,”郁叢無力地打斷對方,聲音微弱,“待會兒除了抱我,不準趁機動手動腳,要是我家人過來,也不準他們看我。”
“學長……”
郁叢交代完,再也支撐不住,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向野心髒被人狠狠捏住一般,他立刻把人打橫抱起朝外跑去。
遠遠看見草坪另一邊,一個面容染血的人正掙脫旁人的阻攔朝他們走來。
嘴裡還念念有詞:“放開我,我要去找郁叢……他不能就這樣離開,事情都還沒做完……”
向野立刻明白了,那人就是弄傷郁叢的罪魁禍首。
他抱着郁叢的雙臂不自覺繃緊,隻要對方敢靠近,他一定會把人揍到沒命。
忽然間,身後有人推了推他的肩膀:“快送小叢去醫院,其餘事情别管。”
他一轉頭,就看見和郁叢幾分相似的男人一身冷意越過他,一邊走一邊脫掉西裝外套,扯下領帶。
然後重重一拳砸在了另一人的腹部,把人揍得踉跄後退。
拳頭緊接着落在臉上,男人沒有說任何話,隻是一拳接着一拳。聲音沉悶有力,每一擊都下了死手,把人揍倒在地也沒停手。
向野隻看了兩眼,便轉頭抱着郁叢向門口狂奔。
*
私人醫院的單人病房内,窗外夕陽晚照剛好灑在病床上。
臉色蒼白的郁叢盯着那個被削得坑坑窪窪的蘋果,無語至極,宿醉後的頭痛也加劇了。
刀刃來來回回折磨着純良的水果,他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
開口道:“你打算削出一個月球模型嗎?這麼多隕石坑。”
聲音比昨夜更加沙啞,像被砂紙磨過,甚至無法用正常音量說話。
沙發上也正在觀看的許昭然笑出聲:“嗯,看來嘴沒受傷。”
向野急得耳朵和脖子都紅了,高大的身軀恨不得蜷縮成一團,手中的刀也快拿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