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島血案後,殺人兇手中島大政被公安拘留。曆經三個月的審訊後,他被轉移到留置場等待最終判決。盡管工藤新一已提前叮囑降谷零讓部下密切監視中島大政的異常動向,禁止任何探視并切斷外界物品的傳遞,但最後中島大政仍如某人所願,在極度恐懼中絕望死去。
根據留置場調查,誘因隻是他無意間看見了停在窗外的一隻烏鴉,中島大政的精神因此徹底崩潰,嘴裡一直念叨着“烏鴉不會放過他”之類的胡話,當夜就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自此縱橫關東黑白兩道的中島集團被徹底摧毀。因為他們的惡事在網絡上被匿名公開,而且中島大政親手弑父的行為過于喪心病狂,外界公衆反而覺得他們同歸于盡的結局非常大快人心。
服部平次告知工藤新一這一消息時,偵探忍不住冷笑了一聲:“大快人心嗎……隻有結果是正義的完全犯罪,聽起來真是黑色幽默。”
“但你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服部平次沒有遺漏他語氣中的諷刺,同時也敏銳地覺察出工藤新一眼底壓抑的憤怒,即便勉強被禁锢在冷靜的外殼之下,卻還是透出灼燒的熱意。
工藤新一靜了片刻,告訴了他一個未被記載于警方案卷中的細節。
“中島一雄提前收到過‘犯罪預告’。”
字裡行間暗示了幕後黑手要對父子二人施與的報複手段。不過,既然最終一切還是按照那人預謀的方向發展,恐怕是沒有被讀懂吧。工藤新一心想。
父親被兒子所誤殺,兒子最終自殺于牢籠……這樁事件的結局也讓偵探的心底蒙上了一層晦澀的蔭翳。不僅是因那二人的死亡,還有他們被算計至死的方式,仿佛隐約透露出了某種讓人脊骨發冷的内幕。
服部平次聞言,将手抵在下颌,面露沉思。
犯罪預告啊……
“我已經很久沒聽過這麼複古的名詞了。”他感慨道,“在現在這個時代,隻有兩種人還敢使用這種把戲,其中一種,是自作聰明得過了頭的笨蛋,将自己的把柄向追蹤者拱手奉上,而另外一種……”
服部平次看向工藤新一。
“則是自負即便撞見你我這樣的對手,也能夠從容地全身而退。”
能被工藤新一如此層次的偵探稱為完全犯罪,對方屬于哪個類型自然不必分說。
自從聽說這樁弑父血案在工藤新一手中終結,并且兇手自殺前曾因烏鴉陷入精神失常,服部平次立即猜到,此次事件大概率與一個關鍵人物息息相關。
這也是他特地把中島大政的死訊告知工藤新一的原因。
——烏鴉。
這個稱呼不是指的某種動物,而是屬于一個神秘人物的代号。
有關這個人的情報很少,但與之有關的案件卻無一不給人留下濃墨重彩的強烈印象。
有着貓一般愛好玩弄獵物的惡劣性情,而且睚眦必報。
每次行動都目的明确,勢在必得。
無論是關于犯罪的策劃還是執行能力都強得誇張。
烏鴉是食腐鳥,所以暗地裡流傳着這樣的傳聞,被他盯上的家夥基本已經與屍體無異,再多掙紮都徒勞無用。
同時也是極為罕見的數次與工藤新一交手以後全身而退的犯罪者。
根據服部平次的印象,他是一個極其善于利用人性而且精通僞裝的危險人物。
“我聽說你這次被狙擊手打傷也是烏鴉的緣故?”他忽而皺了皺眉,“敢讓部下假扮成白鳥警官對你出手,真是嚣張的家夥。”
能讓變色龍特地出手,青山狙殺案必然出自烏鴉的授意。但工藤新一回想起當時變色龍極為激進迫切的表現,心中感到有些古怪。博弈者最忌諱變得情緒化,因為那會使人變得盲目,從對抗的棋手變為任人擺布的棋子,就像死到臨頭時的蜥虎。
但是,無論他的對手這回又布下了何種陰謀——
“他不會事事如意的。”工藤新一說。
偵探心知無論蜥虎還是中島大政,對那個烏鴉來說,都隻是微不足道的角色而已。
就像拂去蒙在心頭的塵埃一般,在對方動真格地執行真正的計劃之前,就能輕而易舉地清掃幹淨。
如今這位有着惡魔般智慧的狡猾對手重新将自己隐于黑暗。但是工藤新一能夠感覺到,他已經在自己的道路前方布好了天羅地網。
而他隻要一子踏錯,就有可能滿盤皆輸。
腦海中浮現出對方那雙笑意盎然的眼睛,多情浮光下翻湧着變幻莫測的風雲。
——你要阻止我嗎?
仿佛一個宣戰,暗示這将是他們不死不休的最終對決。
“當然,我會阻止你……”工藤新一喃喃說,“我絕不允許。”
“什麼?”
工藤新一的聲音太輕,服部平次疑心自己聽錯,但屋門緊接着響起的“笃笃”敲動聲吞沒了他的話語。
“呃,請進。”服部平次道。
“希望我沒有打擾你們的談話。”
悅耳的少年聲音驅散了室内凝重的氛圍,在場二人一齊朝門口看去,隻見黑羽快鬥步履輕快地走了進來。
年輕人手上拿着一個托盤,放着一杯冰咖啡和一杯烏龍茶。現磨煮好的咖啡經過冰鎮,散發出醇厚的香氣,烏龍茶則簡單許多,是将瓶裝飲料倒進杯中,然後加了幾顆冰塊。
工藤新一留意到玻璃杯壁外凝結了一層霧蒙蒙的水汽,可見飲料已經放置了一段時間。
“給。”
黑羽快鬥将加冰的烏龍茶,小桶冰塊,還有半瓶烏龍茶和托盤一齊放在服部平次面前。
“哦,謝謝。”
服部平次道着謝,随後見黑羽快鬥五指攏着玻璃杯的上端,拿起另一杯飲品在工藤新一面前輕晃了一下,挑眉笑了笑:“請用,名偵探點單的冰咖啡。”聲音裡顯而易見地攜着親近。
他緩緩挪開不願再直視男同的雙眼。
——話說,這家夥到底是誰啊?
因為工藤新一的态度始終模糊不清,沒有交代對方的身份,服部平次隻能暗中猜測這個年輕人的底細。
身為過去與工藤齊名的西之名偵探,他的性格粗中有細,對人自然有一套獨家的觀察方式。然而目光不動聲色地繞了一圈又一圈,他卻沒想到,僅僅這樣一位貌似未成年的家夥,自己面對他極具欺騙性的漂亮笑容,竟然也看不透對方藏匿于從容眉目間的城府深淺。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工藤竟連名字都不給他介紹。這是什麼頂級機密嗎?
唯獨那張與摯友近乎複刻的相貌,讓服部平次産生了一個極為大膽的猜想。
十年前的工藤新一為何不擇手段地追查某件事,他隻知曉一些相對細枝末節的消息。後來很久世間都平淡得乏味,因為工藤新一當時的表現和對傳言的不否認,關西偵探隻能将信将疑地接受暗地裡流傳的猜測。
怪盜,可能再也不會出現了。
他對Kid的了解沒有那麼深,因為那個神出鬼沒的大盜是工藤新一看中的獵物。
那時候工藤自己可能沒有意識到,他對那人表現出一種占有欲。
其他的案件,服部平次與他有競争也有合作。但唯獨涉及怪盜的時候,工藤新一總是獨自追尋對方。雖然他并不幹涉他人對怪盜的調查,但也不從協作,有時甚至主動放任怪盜在他面前離去。
前後者出現分歧點的時間很早,大概能追溯到大阪城的那次交手,服部平次遇上車禍,催促對方追上怪盜的身影。
回憶之卵事件落幕之後,那二人仿佛達成了某種共識。
哪怕工藤新一因在對決中大放光彩而被媒體高調宣傳為Kid Killer,使得當時僞裝身份的他不得不曝光于世人面前,對方也不甘願放過任何與之交手的機會。
同樣,那個白衣大盜也毫不掩飾他對工藤新一的另眼相待,每逢二者相會的場合,怪盜的預告與舞台總是比往常更加恢宏華麗。
仿佛比起單純的棋逢對手,那兩個人連性情都十分投契。
後來服部平次在一次交手中意外劈開了對方的禮帽,帽子下的那張臉幾乎與工藤新一完全一緻。他旁敲側擊地試探工藤新一,對方卻始終表現出回避的态度,甚至讓他别再追究。
所以要說存在一個有種種可疑之處,卻能讓工藤新一心甘情願去袒護的對象——
那個曾将無數警探玩弄于股掌中的天才級犯罪者,舉世聞名的謊言家。
隻能想到那家夥了。
但有個疑點始終阻礙着服部平次确信這個結論。
原因無他,出現在他眼前的黑羽快鬥實在太年輕了。
倘若真是那個曾與他和工藤新一都交過手的大盜,對方的年齡至少應該與他們相仿。
出于對摯友的信任,服部平次沒有在這個問題上追究太過。他循照過往拜訪工藤新一的習慣,在對方家中借宿了一夜,次日辭别的時候他有意挪開視線不去看青年微敞的領口下時隐時現的情色痕迹,遊移的目光猝然與在樓梯二層俯視下方的黑羽快鬥相對。
對方懶洋洋地側身靠着扶欄,低垂的眼簾下是露骨的打量眼神,居高臨下的視線帶着睥睨的鋒利。
雖然年輕,通身的氣質卻意外強勢。
倘若他就是怪盜Kid,那位工藤認可的宿敵,确實沒必要擔心對方會對工藤不利,那可是個從不辜負旁人信賴的傲慢之徒。
過分孤高,反而純白無瑕。
但是他的态度,怎麼完全一副與自己初次見面的樣子?正這樣想,就見對方漫不經心地移開目光,眼神落在服部平次身側的工藤新一身上。
工藤新一對黑羽快鬥的視線極為敏感,下一刻就若有所覺地回頭看去,黑羽快鬥立即對他揚起一個乖巧無害的笑容。
又被閃到眼睛的關西人感覺牙根發酸。
“喂,工藤。”服部平次動了動唇,聲音飄進工藤新一的耳中。他給了黑羽快鬥一個露出牙齒的爽朗笑容,見那心機狡詐的少年眨了眨眼睛,哼了一聲低語,“你可别被他拿捏住了啊,那隻是個臭小鬼而已。”消失十年該不會去當什麼神偷小學生了吧。
黑羽快鬥目光深沉地注視着服部平次離去,關西警官來得蹊跷,他有些在意對方和工藤新一在談話中提及的人名。
“烏鴉……”他念出這個稱呼,對自己心頭下意識浮現的排斥感到古怪。
穿過走廊,将視線投往拱形窗外,濃雲壓低的天際也有烏鴉低飛的身影,漆黑的羽翼幾乎融于愈加晦暗的天色。這是日本最常見的鳥類,由于狡詐和記仇的秉性而讓人們避之不及。
送客以後走上階梯的工藤新一敏銳地捕捉到了黑羽快鬥自語的聲音。
“很好奇嗎?”他問。
“那是理所當然的吧。”
黑羽快鬥想起書庫中那本記載了烏鴉事迹的檔案,無意識地擰起眉心,眼底浮現出難以言說的困擾。
具體要說哪裡困擾的話,黑羽快鬥覺得那個人……和他的思維習慣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相近。
工藤新一腳步微頓,視線略移,從他好似陷入難關的臉孔上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