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濺起的一簇白浪,猶如揉進夜色裡的一朵昙花,僅眨眼間就從盛開的姿态徹底凋散了。
工藤新一握在欄杆上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一瞬,緩慢垂下眼睫。
很多人站在高處俯瞰時會産生一種往下跳的沖動,實際是大腦通過這種幻想自殺的方式警告身體将遭遇危險。這種在心理學上被稱作“虛空的呼喚”的念頭來源于人類的求生天性,總是竭盡所能地避免自身跨越生與死的界限,潛意識中将死亡視作不可輕易觸碰的禁區,死的代價越重,人生便越顯得可貴。
但是,他的宿敵一直存在于規格之外的世界,無法被既定的常識所束縛,也不能用演繹和推理去輕易定論。
換而言之,黑羽快鬥的安全界限遠比尋常人更加模糊,有時候就像隻隔一層虛無的薄膜,盡管這個人能看見另一端就是死亡的世界,但他還是坦然無畏地墜落了下去。
工藤新一心想,無論過去多少年,這混賬果然還是那個自尊奇高的小鬼,敢犯錯敢受傷卻唯獨不肯把狼狽的樣子展現給熟悉的人。
但是,你一定不會忘記如何再飛起來吧,黑羽快鬥。
他回神的時候才留意到足邊落下了一枚黏着白玫瑰的卡片,上面留下了少年漂亮靈動的幹淨字迹。
黑羽快鬥是個從不屑遮掩自己私心的天之驕子,哪怕他事先已從烏鴉的作案風格中模糊意識到了與工藤新一作對的幕後黑手就是這個時代的自己,也不打算按捺他此刻絕對偏愛心上人的感情。
——我的名偵探,你一定要如願以償。
“哼,工藤新一,你不會以為這就能赢過我吧?”
同一時間,截然不同的話語出自同一人的口中。
地面洇開一片濕痕,緩步走過暗道的少年輕喘着擡手撩開濕透的額發,冰涼指尖拂過的皮膚燙得驚人,冷白的膚色難得透出淡紅的色澤,讓他不帶表情的冷然臉孔多了一絲鮮活氣息。
施加于自身的暗示有兩重。
其一,當他面臨生死危機,讓身體強行回憶起複健後由怪盜淑女訓練的身手,作為保命底牌。
其二,當這副幾乎與疾病無緣的軀體突然發燒,被封印起來的所有的記憶就會解除。
APTX-4869的解藥在發揮功效時,會在短時間内強行在人體引發高熱,縱然無法破解潘多拉的效力,卻代表有人已經揭破烏鴉的身份,迫使黑羽快鬥自願或非自願地飲下解藥。
記憶裡閃過工藤新一仿佛死神垂青般的吻,他的宿敵将指尖暧昧地劃過唇瓣,笑得很深。
真遺憾啊,名偵探,你這回猜錯一次。
銳利的眸光在長睫斂下的陰影裡寸寸沉了下去,暗處流轉着色澤濃重的冷酷色彩。
我和你不一樣,□□隻是用以執行計劃的道具,容納思想的軀殼,隻要擁有高效的機能,無論老幼美醜都沒有關系。
他的人生沒有未來,也不需要強留住屬于這個時代的身體。
可能是解藥導緻的高燒讓他久違地重溫了一番頭腦暈眩和手足乏力的虛弱,在海裡遊泳的體驗也像是時間回轉到了他和名偵探頭一回在莎莉貝絲皇後号上交手的時候。記憶回湧的觸感如同倒灌的鹹澀海潮,在他的身體裡洶湧成災。他用手掌按住胸膛,掌心感受那怦怦急跳的心髒,被籠在黑暗深處的臉色逐漸變得難以分辨。
這些年他已經很少再去回顧自己的過去,因為太多無處可去的感情會讓他的心變得軟弱,但這卻是另一個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
當今世上隻有他和黑羽千影知曉潘多拉早已被黑羽盜一徹底粉碎的真相。至于“五号金庫”裡的那顆寶石,則是黑羽盜一早年出于未雨綢缪的考慮,制作的一個徒有其表的仿造品。
後來金庫的鑰匙被自己拆分成兩半,其中之一混入沉船打撈出的文物之中,另外一半則由他假冒成香港商人交給鈴木園子。接下來隻需要對傳言稍加運作,就能讓某些人對寶石就是潘多拉的謊言深信不疑,而他在為了徹底終結潘多拉的傳說設下陷阱的同時,也不惜以身為餌,邀請他的宿敵步入他的棋局。
無論工藤新一會不會将那個隻有純白記憶的黑羽快鬥留在身邊,他都有辦法讓自己的計劃進行下去。可縱然這些年他算計過千百種人心,也沒想到另一個自己會那麼輕易又不可救藥地愛上工藤新一。
傻白甜……好吧,除了不傻,另外兩個倒是挺齊全的。
他諷刺地想着,此刻的心情卻出奇地不算壞。
長夜将盡,就這麼藏在自己早已習以為常的暗處,然後等待高燒消退吧。他如此想着,卻在準備換下濕透的衣物時聽見儲物倉庫的大門傳來“咔嚓”一聲。
在這普通人都已徹底入眠的時間,會是誰來到此處?
“地面是濕的……誰在那裡?!”
來人比他預想的更加警覺,随着上方燈管開始輕微閃爍,倉庫驟然被刺眼的光線照亮。
海鷗啊。他不耐地“嘁”了一聲,現在還不是讓這家夥見到自己的時機,本打算直接甩脫對方,但當他将視線轉向自己手中那套船員制服,心想趁這機會送給他的好師姐一個人情也不錯,她不是想把組織中打算對APTX-4869伸手的人都處理幹淨麼?
這一念之差的思索時間足夠對方窺見他在燈下極具辨識度的俊秀側臉。
水珠一滴一滴地從漆黑帶卷的發梢裡析出,落到地面變成深色的痕迹。
“你是剛才宴會廳的那個偵探小鬼?”
這第二句問話的聲音已經毫無疑問地摻上了殺意,因為江戶川柯南顯然和工藤新一同樣,是能夠阻撓他們取得潘多拉的棘手偵探。
伫立在貨架一旁的少年忽然勾唇笑了一聲,轉過頭來。
該如何形容對方此刻的眼神?淩厲得好似能切割月色的冰刃,裹挾着獵食者特有的從容與惡意。
但海鷗還沒來得及為這一瞬似曾相識的危險氣息作出反應,那人手中抛出的衣物就已經飛到了眼前,待他氣急敗壞地将遮擋視野的布料扯開,對方已經換上了同樣的一身船員制服,一邊跑還一邊将工作帽戴在頭上。
不能讓這個見過自己外貌的偵探逃走。
海鷗立即拔腿直追,眼見那人跑到倉庫另一側的大門處,不由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容。
真是失策啊,那邊的門是鎖住的。
但他的笑沒有持續超過三秒,就眼睜睜看着對方輕而易舉地打開大門,跑到外面的走廊去了。
先随便引來個便衣,讓他們把海鷗抓住關起來好了。
回過頭掃了一眼在身後窮追不舍的海鷗,他正在心中如此盤算着,踏出應急樓梯,蓦地聽聞電梯間那邊傳來“叮”的一聲,金屬門向兩邊打開,電梯裡走出一名身着粉紅禮裙的女性。
她是……
高燒讓他的反應能力下降了太多,又因為這一瞬間的分心,隻來得及憑本能讓身體的緻命處避開後方襲來的子彈,手臂的衣料被撕裂之後很快染上血色,為了避免血滴落到地面,傷口被他立即用手捂住。
遠處的女子看見他被槍打傷以後單膝跪在地上,好像徹底走不動的樣子,頓時大驚失色。
“柯南君!”
毛利蘭從鈴木園子那邊聽說了警方并未在晚宴後抓到兇手的内幕消息,加上江戶川柯南後來忽然離場,自此變得下落不明,讓她心中感到忐忑難安。
最有可能的猜想是,江戶川柯南是獨自追查兇手去了。
她回去客房以後實在心神不甯得思考不了其他事情,便決定到郵輪低層走走,沒想到時機如此巧合,正好撞上柯南君被人追殺。
經過安檢登船的普通乘客不可能持有槍支,對方必然是在宴會上殺人的幕後黑手。
從少年指縫間溢出的鮮血讓毛利蘭心中的擔憂攀至頂點,她剛準備快跑過去查看他的傷勢,耳邊驟然傳來一句聲調淩厲的提醒。
“閃開!”
她很快反應過來,敏捷地側身避開子彈,随後擡頭,緩緩用充滿警惕的目光對準前方明顯不懷好意的男子。
要救柯南君就必須先解決這個人。
隻是待她将不可置信的匪徒制伏在地,準備聯絡警官和醫生的時候,卻發現行蹤無常的少年不知何時又再一次不辭而别。
晚宴兇手已被擒獲的消息在天亮以後才傳入工藤新一耳中,告訴他消息的警員将手機拍攝的照片展示給他,工藤新一看着屏幕上的犯人照片,不動聲色地挑起眉梢。
警員目露好奇地問:“說起來,昨晚我好像沒在宴會上看到工藤先生的身影啊。您是去哪裡了?當時是另一個高中生年紀的小偵探破的案,他很有您當年的風采哦。”
“那時候我發現Kid的蹤迹所以追了出去,不過還是被他逃了。”
小偵探本人轉過頭,平靜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