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面肯定有事。
楚天佑心裡有了基本的判斷,于是進一步問道:“柳元,你為何出家?”
“不敢隐瞞國主,小僧和蔡家妹子從小就是青梅竹馬,我們兩家也早早結了親,隻不過小僧家貧,連份像樣的彩禮都出不來,小僧前些年便背井離鄉,靠去南疆倒騰一些古玩物什掙錢隻為早日娶蓮妹入門。誰知去年臘月返鄉,發現家父吊死于梁上多日無人收屍,屍身被凍得梆硬,地上還飄零着幾許還未被火燃盡的欠予衙門的田畝債券。可憐我爹,大過年的屋裡都舍不得燒柴,就算要燒毀那些債券都沒燒完。而蓮妹的父母也不堪壓力,竟親手将女兒賣給官家抵一部分賦稅。小僧得知後,心灰意冷,削發為僧,到了臨近的青燈寺出家。”
和尚跪在地上紅腫着眼睛回道。
“小僧萬念俱灰,本想就此一生皈依我佛,青燈禅卷相伴,不曾想前些時日化緣遇到了吳家人,才發現蓮妹過得并不如意。小僧禅心已亂,貪念紅塵,做出了這等錯事。但是,千錯萬錯,一切錯誤盡在小僧,與蓮妹無關,還請國主罰我一人便是。”
和尚跪在地上,雙手合什,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眼角含淚的求道。
“不是,不是,你胡說什麼,什麼錯誤都是你一個人的,國主,你千萬别誤聽了他的胡話。一切錯誤都是民女的,是民女不守婦道,引誘了柳家哥哥,千錯萬物,都是民女不好,與柳家哥哥無關,還望國主明察秋毫,放了柳家哥哥,隻罰民女一人好了。”
少婦聽到和尚将責任全都攬到他自己身上,不由着急了,用力的搖頭,還未開口,紅腫的眼睛裡淚水便已經像是決堤的河水一樣,嘩嘩嘩的順着臉頰流了下來,一邊哭着,一邊磕頭将責任同樣往自己身上攬。
這是葉傾顔第一次在場聽案,二人這番操作給她整的不知所措,她從前隻知道被告會為減輕罪罰而互相推卸責任,還沒聽說過誰人拼了命往自己身上攬責任的。這一對傷風敗俗的野鴛鴦,似乎有點不一樣啊。
台下的漢子也急得胡言論語:“臭婆娘!老子花那麼大的價買你回來做妾,你竟給我在公堂上唱這出!老子——”
楚天佑拍了一下驚堂木,控制了下局面:“本王問你們,方才原告所言,你們在樹林中私會,摟摟抱抱之時,被他們當場捉住,可是屬實?!”
少婦腦袋低得擡不起頭來。
和尚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回國主,我們确實在樹林中私會時被他們當場捉住,不過我們并沒有摟摟抱抱,我們隻是靠在一起,互訴衷腸。”
原告衆人回道,不是很确定兩人究竟是樓抱在一起還是靠在一起。
楚天佑沒有對這個問題進行深究,又問原告道:“你們當場捉住他們兩人之時,他們可有其他不軌行為?”
“這個到沒有。我們捉住他們時,他們隻是抱在一起,并無行/房。至于我們捉住他們之前,他們兩人有沒有那我們就不知道了。”
吳府一位下人實事求是的回道。
楚天佑聞言,微微點了點頭,也就是說他們當場捉住和尚和少婦時,兩人隻是在樹林私會,并未發生關系,尚未達到通奸的程度。
“現場可有柳家村人士?”楚天佑對堂外旁觀的人群問道。
“有,國主,小的就是柳家村的。”
“小的也是。”
堂外圍觀的群衆,有兩人站了出來,一個四十左右大叔,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大娘。
“你們可知兩人出家前的事?”楚天佑指着和尚和少婦,對兩人問道。
“小的知道。他們倆就是我們柳家村的,他倆的事,我們村沒有不知道的。倆人家不遠,也算是青梅竹馬吧,村裡人都開他們的玩笑。不過,那柳元他爹是個窮童生,家徒四壁。蔡蓮她爹是獵戶,也沒啥錢。“大叔答道。
“這倆是苦命的孩子啊.......”老大娘說着說着就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淚。
接下來,老大娘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将兩人的事說了一遍,什麼小時候看着他倆長大啊,一個讀書好,一個繡活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什麼元哥兒雖然家窮,但是志不短啊,村裡人都看在眼裡啊等等......
“咳咳,好了大娘,本王知道了。”
楚天佑忍不住咳嗽了一聲,打斷了大娘的話,再讓大娘發揮下去,恐怕到晚也說不完。
兩人是私會,無論是依靠也好,摟抱也好,均為達到私通的程度,兩人不守清規戒律,行為雖有傷風化,但是在構成要件上缺“奸”,構成私通罪名自然也不成立。
二人的事暫且擱置,但述詞中的“賦稅沉重”、“逼人上吊”、“賣女抵債”等字眼楚天佑可記得清清楚楚,年輕的小皇帝憤懑不平,但還是耐下性子道:“許愛卿!”
“哎哎!微臣在此。”
“本王問你,堂下百姓所言可否屬實?”短短幾字從楚天佑口中振振發出,頗顯上位者的氣概。
那縣令嘴巴張開了,才驚覺自己失了聲,他手和腿都在細微地顫抖,好不容易發出了聲,卻像公雞打鳴。
“國...國主。”
這一聲聲顫抖讓他驚軟了腿,越發抖動着聲音道:“求、求國主,明...明...”
“察”這個字在舌尖上含糊不清地繞了又繞,在楚天佑輕磕茶杯的瞬間灰飛煙滅——縣令的身子已經癱軟在地了。
楚天佑從下挑出了一位百姓代表,将縣令所做壞事一件件說出,以及百姓的聯名書,被逼死的百姓寫下的血書,每樁每件,有理有據。
楚天佑眉頭緊皺着,那縣令想必自知結局,已經吓得在地上癱軟不起了!
“人證物證倶在,當誅!”楚天佑重重地扔下火簽令,憤慨言道:“你欺上瞞下,魚肉百姓,增加賦稅,逼死良民。堪比吃人不吐骨頭的笑面虎,更似豁出他人貪夢之溝的禍水!多留世上一天,便多禍害百姓一天!來人!将其押入大牢!明日午時開刀問斬!”
而被告兩人也是一對可憐的苦命鴛鴦,情節也較為輕微,楚天佑決定從輕發落。
他命趙羽現場拟了吳家與蔡蓮的和離書,二人當堂簽字畫押,從此再無瓜葛。并讓和尚柳元還俗,擇日與蔡蓮完婚。
鑒于縣令棒打鴛鴦的前科,楚天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又當堂寫了一首判詩,作為書面判決。有了國主保媒,想來他們還俗成親後,也不用再受旁人異樣的眼光了。
“一半葫蘆一半瓢,合來一處好成桃。從今入定風波寂,此後敲門月影遙。鳥性悅時空即色,蓮花落處靜偏嬌。是誰勾卻風流案,記取當堂楚月老。”
楚天佑在公堂上揮毫潑墨,一揮而就,一首判詩躍然紙上,随後蓋上了大印。
柳元和蔡蓮接到判詩,驚喜的難以置信,喜極而泣,連連磕頭感謝國主,腦袋都磕的紅腫了。
審理完畢,楚天佑吩咐趙羽:“小羽,拟文書,調禮部員外郎何耀祖來接任江南縣令一職。”
趙羽若有所思點點頭:“那何耀祖改邪歸正,考中進士,一步步做到禮部員外郎的位置,經曆人生大起大落,如今也擔得起這一職務。”
堂下百姓皆感恩戴德,直呼國主聖明。就連葉傾顔也覺得,這個楚王,好像也不似那幫老太監口中所說的那般……正當她愣神之際,楚天佑問道:“今日為何傾顔姑娘的話甚少?”
葉傾顔向楚天佑略低一頭:“楚公子,哦不,國主,前些時日若有不敬,是在下唐突了,請國主恕罪!”
她雖出身不比楚天佑低,卻也懂得寄人籬下的道理,異國他鄉,沒有她說話的地兒。
丁五味聽聞捧腹大笑:“哈哈哈哈,你還真信了啊!到底是新人,哈哈哈哈!”
葉傾顔不解,丁五味繼而解釋:“我們都是假的,假的!”随即又止不住大笑起來。
葉傾顔皺眉凝思道:“楚公子,冒充國主這可是殺頭之罪啊!”
“當今國主聖明,知道我們假用他的身份懲惡揚善,想必,也會理解的吧。”白珊珊氣若幽蘭,說罷眸子又看向楚天佑,唇角勾勒出一抹默契的笑容。
葉傾顔這才長舒一口氣,楚天佑又是習慣性大笑了一聲,攤開紙扇,笑顔如月光清隽:“好了好了,忙活一上午了,我們也找個客棧休息一下吧。”說着就揚長而去了。
葉傾顔緊繃的心弦終于松懈了下來,也蹦跶着跟上了大部隊的步伐。
虛驚一場的她不由得想找找樂子,她看向倚北而行的趙羽,屋檐下傾入的煦日光輝正好映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她心下一動,眸子裡狡黠的光一閃而過:“你說五味兄是國主身邊的重臣,你也是國主身邊的人,你不會跟他一樣,也是個内侍吧?”
趙羽被她這樣一說,不知所措的雙臂緊抱在胸前,臉上那叫一個五顔六色。女孩上下打量着趙羽周身,故作正經道:“生的這麼俊俏,啧啧啧,當真是可惜了!”
少年烏黑的眸被長睫毛掩着,不看女孩,隻盯着腳下的路,也沒有出聲回答。不過他難以自抑的笑意挂在嘴角,卻再沒消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