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陌塵随口而出的一個詞,她的心卻莫名被這個所謂的“有人”所帶着的獨有的溫情掃得酥了一下,平日裡傲嬌揚起的頭也逐漸低了下去。
陌塵的語氣稍帶戲谑:“殿下?”
葉傾顔這才想起來自己高高在上的公主身份,連忙艱難地莊重下來,撐出一臉蹩腳的孤傲:“咳!他壞我事在先,欠我的錢還沒還清,護我周全是他分内之事。”
陌塵眉峰微挑,笑而不語。
葉傾顔迅速扯開話題:“不提這個,這次來,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陌塵鄭重其事地開口,眉宇間的凝重之色,仿佛若重千鈞。
“主子和國主吩咐,若殿下遇險,便務必讓我帶你回去。所以我這次現身,就是為了帶殿下一起走。”
葉傾顔心裡沉了沉,無言,狠狠握住了手中的佩劍。
陌塵自幼心思缜密,會得一手察言觀色。況且他與她從小一同長大,她臉上一個表情,他都能對她此刻的心理活動了如指掌。陌塵知她所憂,便寬慰開口:
“我自是知曉殿下在擔心什麼。”
一種被人看穿的不安之感自葉傾顔心底油然而生: “陌陌,你都知道些什麼?”
“臣知道殿下自小就機靈,就算國主不與你提起聯姻這碼子事兒,殿下也會從各種渠道知曉。其實國主也早知道殿下是因為逃婚才出宮的,并且那晚他更是故意讓守衛松懈下來,這才送了您一個順水人情。”
葉傾顔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那…那父王為何之前不放我走?”
“先前之所以不放殿下出宮,其實就是個激将法。因為他知道,按你的性子,你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他就是希望你帶着一種緊張感逃離,逃出他的視線,逃得越遠越好!”
“我真混賬,竟然誤解了父王這麼長時間……”
“其實自殿下走後,國主發現他根本沒那麼灑脫能接受得了你離開他的這個事實。所以在我随行殿下的半路上,收到了一封國主親筆密函。”
“父王他說了什麼?”
“他說,他會作毀那一紙婚書。若楚國真的因我大涼違約而惱怒開戰,他就以軍火庫那成堆的火炮相威脅,一旦打起來,大不了就是個兩敗俱傷。臣也覺得,沒有人會因一個素未謀面的美人而放棄大好河山,所以說國主的這番制約,應該會起成效。最後,他希望我早日帶殿下回去。”
葉傾顔深知自家父王不會用全國百姓的命來下這場賭注,不過話已至此,她也愈發明了父王的心意:他不想她嫁。
她的臉色明朗了些:“不愧是父王,還真有他老人家的!不過我現在還不想回去。”
“這是為何?既已不嫁那個昏君,殿下為何還不回去?”
葉傾顔遲疑了一下,若有所思道:“昏君?倒不像你口中這般不堪,至少在我看來,他是個雅人深緻的賢君……”
陌塵更是驚奇地瞪大了眼睛:“殿下見過楚王了?!”
葉傾顔點了點頭,便将這幾個月内同楚天佑微服私訪以及發現了楚天佑身份等一些列的事情滔滔講來,陌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隻覺這種橋段,往日在坊間說書先生那裡才得以聽聞,如今發生在眼前,叫他一時間難以接受。
陌塵詢疑開口:“殿下不走,可是因為對楚王動了些心思?”
葉傾顔重重搖了搖頭:“才沒有!況且,他一門心思在别人身上……總之,我不跟你回去便是了,你在這好好玩幾天便走吧!”
陌塵神色微頓,佯裝無奈地兩手一攤:“害,既然殿下不願跟我走,那我隻好回去如實向國主和主子回禀殿下近幾個月來的行蹤了。”他将“如實”二字咬的特重,說完還不忘用餘光偷窺葉傾顔的反應。
葉傾顔繪聲繪色的鬼扯一通:“嗯,甚好!别忘了幫我在父王和我哥面前美言幾句,多誇誇我的好。”
少年轉過半身,唇角微揚:“嗯,臣一定如實禀告。我會說,殿下喝酒,去賭場,逛花……”
花樓的“樓”字還未出口,嘴巴已經被人用手死死地捂住了。
對上陌塵那玩世不恭的眸子,葉傾顔這才知道原來不知不覺竟然被他消遣了一頓,而自己這種天大的把柄還握在那人手裡,偏偏還不能對他動怒!
她氣得牙癢癢:“好你個陌塵,跟我哥在一起久了,你的腹黑跟他一比還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陌塵強忍笑意,眼眸微眯:“那,殿下是讓我自己回去複命,還是跟我一起回去?”
“跟你回去可以。不過不是現在,眼下我還有事情要辦。”
“殿下所謂何事?臣替殿下解決便是!”
葉傾顔從袖中掏出那枚飛镖,正色莊容地開口問道:“陌陌,這枚飛镖,可是你遺落的?”
他打量飛镖了一眼:“流刃?”
随即頗有自知之明的牽起嘴角:“殿下說笑了,陌塵從不用這個的。”
葉傾顔恍然間開了竅,自嘲道:“也是,你打架的風格人盡皆知。這塊不成器的冷鐵也着實入不了你的法眼。”
“這個飛镖,怎麼了?”
沒有一個人是不偏愛自己的國土的,看待國與國間的糾紛,誰都也不能保證絕對的客觀。
事情尚未查明,過多的人知道這件事,兩國的嫌隙便會越來越大。葉傾顔并不想讓太多的人牽扯進這件事,哪怕是自己待如手足的陌塵。
她本能地避而不談:“陌陌我問你,父王近日可做起了與楚國兵器的買賣?”
陌塵想了一會應聲道:“臣也是跟着殿下一同出來的,近日的事,臣也不知。不過之前也未曾聽他提起過有這個打算。”
她低聲喃喃:“這就怪了,難不成大涼還有偷渡的商人…..”
陌塵見她不願多說,便閉口不問。低頭,細細端詳起了少女纖指夾住的飛镖。甫的一定睛,就發現了不對勁兒。
“殿下您确定,這是我西涼的流刃?”
“嗯?不是麼?”
陌塵接過她手中的飛镖,指着镖刃,鄭重其事道:“殿下可能沒注意,我大涼的冷兵器,兵刃處都會刻上西涼特有的花紋。殿下看看您的佩劍,一視便知。”
她抽出佩劍,聚精一瞧,果然,劍刃處雕刻着極細極微的花紋,那是自己從來未注意到的。
反觀手裡的這個,她腦中漸漸清明:“莫非這個,不是我們西涼的兵器?是有人仿的?”
“不錯。殿下可否告知陌塵,這是怎麼一回事,臣願幫殿下分憂!”陌塵說着,便又颔首低眉,跪拜了下去。
葉傾顔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把将他拎起:“好了好了,别再跟我這般客套!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要保證,這件事不能讓除了你我之外第三個人知道,懂不?”
“微臣謹記!”
葉傾顔又是将近來的怪事徐徐細說了一番,一頓說辭下來,很是疑惑不解:“你說,對方怎麼知道我們的兵器長什麼樣子
陌塵靜靜思索着。清秀的墨色眉線之下,仿佛一口明汪汪的水井,蘊含着波瀾不驚,從容淡定。
腦中一絲靈光閃過,方打了個響指,頓悟道:“啊,想起來了!臣從西涼出來的前幾天,主子倒是正欲和楚國做兵器的交易,怕是日後談不成,便先行讓人送了幾份樣圖,這兵器,會不會是照着樣圖仿造而成的?”
葉傾顔眉心愈緊:“按你的意思,有人劫了我的人,搶了我的圖,仿了我的兵器,再把罪名推到我們身上?就是為了讓兩國生出事端?”
“大概率是這樣。殿下,此案事關重大,要不要回去向主子……”
“不!”
她又一次毫不猶豫打斷了他的話。
往日有父王和哥哥相伴左右時,所有的風雨都向他們傾斜。在他們身邊,她似乎可以永遠不必長大。但成長是一筆交易,她需要用樸素的天真和未經世事的清白交換長大的勇氣。
她隻需知道,她在堅信自己所相信的事而已,這樣,紛争對錯再也不重要,因為她隻是為了讓他們不必過分擔憂。
這次,她想親手解決這個麻煩,做一次他們的頂梁柱。
陌塵疑慮之際,葉傾顔神色緩和,淡淡開口:“我還年輕,我可以學會和這些傷疤和平共處。”
倏爾眸子深處閃爍着愈發堅毅的光澤:“但我絕不允許,我所愛之人同我一起蹚這趟渾水!”
陌塵極少見她這般一絲不苟的樣子,恍了會兒神,心中一陣欣慰:看來殿下,着實長大了不少。
葉傾顔一手矜重地搭上他的肩膀:“這次,就靠我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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镂空獸形香爐上浮起縷縷熏香,遊絲糾纏。
隔着一層層低垂的紗幔,一渾身戾氣的男人倚在蓋着千金難求的白虎皮的床榻上,正慢條斯理打磨着手中的兵刃,
“說吧,今天收獲了幾個成果?”
“回主子,今日斬殺了四人,屬下已抛屍到林間顯眼處了。”來人一襲幹練的黑衣,縱然看不見紗幔後的人,也依舊半跪着恭恭敬敬地回複着。
男子輕蔑怪笑一聲:“不錯,聰明!我就是要讓人人都看見。”
在外之人畏畏縮縮地開口:“不過……”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