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所有曾經撩動他心境起伏的事,都不抵剛剛兩唇相碰的那一瞬。
對他口中那句心浮氣躁的“放肆”充耳不聞,葉傾顔兩手撐樹,将眼前人挾在臂彎當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要不是那雙霧氣氤氲的眸子,她倒還真像個清醒的。
“快别鬧了,跟我回去……”
葉傾顔聽着那人哄人般的溫言軟語,不為所動,卻隻是直愣愣地盯着他。醉得一塌糊塗的腦袋在頃刻浮起絲絲清明,日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這樣看着他了。
趙羽被她盯得心慌,卻是半點不敢深思她眼中的情緒。隻輕壓下她的手臂,扶着她的肩膀,方才還低柔的聲線已帶了些許的愠怒:“你有沒有在聽我講話?”
“哦,走吧。”
河邊夜風微涼,迎面一吹酒勁更是翻湧得厲害,葉傾顔轉身走了幾步,酒的後勁兒已是完全發作了出來,步履蹒跚,竟是險些被地上的石頭絆住,幸得趙羽一把扶住。
“你慢着點!姑娘家家的喝酒沒個深淺!”
葉傾顔又歪歪斜斜地走了幾步,便醉态酩酊地往地上一躺,嘴裡還嘟嘟哝哝:“走不動了,我就在這睡了,你先回去吧……”
趙羽今晚似乎特别有耐心。他無奈地歎了口氣,索性将地上之人一把扶起,将她的兩手勾于自己的脖子上,随即再提起她的小腿,就這樣,将她背了上來。
醉酒的人意識渙散,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一旦找到個東西靠着,便将全部身心都壓了上去。雖然她看着身材勻稱,可此時的趙羽就像背着一座小山一樣。
“我真是上輩子欠你的……”一陣風吹過,将他低聲的碎碎念吹散,也不知道是否送進了那人的耳朵裡。
背上的人雙手摟着他的脖子更緊了些,趙羽隻聽得耳邊一陣嗫嚅:“冷……”
趙羽側目回望,深邃的目光分明閃爍着深沉關心之意,嘴上卻喋喋不休:“叫你還晚上出門,這下知道冷了吧?凍着吧!是該長長記性!”
話雖這麼說,腳下的步子竟快了。
聲音就在耳邊,他周身淡淡的白檀香就萦繞在葉傾顔的鼻息間,隻覺趙羽一路加速,所帶起陣陣晚風拂面,倒是給她吹醒了。
她睡夢中以為自己騎着馬,醒來便上手摸了摸,纖指又是在他臉上一陣摸索,高挺的鼻梁和薄厚适中的嘴唇,生得巧奪天工,又恰到好處。
“别亂碰……”
清冷自律的聲線再度響起,她才反應過來,這是在他背上啊。
微風撩起他額前的碎發,猶如三月的楊柳,蓬松而又柔順。大概是酒還沒醒,她又開始蹬鼻子上臉地把弄起了他的劉海。
兩绺烏黑的鬓發,偏偏歡喜飄舞,容易散亂,不時需要整理,仿佛是為了遮住趙羽此刻微紅的臉而生的。
她手撫摸着他額前兩绺碎發,不時用手指卷起,不時又将它們放下遮住他的眼睛。玩得盡興了便笑嘻嘻道:“我說,你還留着劉海啊,真像個姑娘。不過還挺好玩的……”
怎麼攤上這麼個活祖宗!趙羽此時覺得自己今年是不是犯太歲?總在陰溝裡翻船!
被她擺弄着劉海搞得視線一亂,便忍不住開了口,一字一句皆是滿腹壓抑的愠怒:“不想被摔下去就給我在背上老實點兒!”
那人沉默失語了一陣,手裡的動作也停下了。趙羽被搞得一頭霧水:這麼聽我話!這人到底是醉着呢還是醒着呢?
隻覺得被人摟得更緊了,如此貼切,更是能感知到她均勻的喘息,她又睡着了。
她看不見,從背上她那一刻起,他臉上的溫度未曾降下了半分。此時此刻,他心跳劇烈着撞擊心房,從未有過的感受如同潮水向趙羽湧來,耳邊是心跳帶動着耳膜鼓動的聲音,眼前雖看不見她現在熟睡的模樣,卻在腦海中想象了不少畫面……
“父王别擔心,交給兒臣,兒臣自會解決……”
背上之人的一聲夢呓讓趙羽的腳步微滞。夜色靜谧,他确信他沒聽錯:“父王”,“兒臣”,還有方才那句半醉半醒的“本宮”。
相比于酒後胡言,在她身上,他相反更信酒後吐真言這一套。
趙羽眸色盡染,仿佛被輕紗籠罩,隔絕了剛才所生出一切的心動與惦念。晚風、冷月,将他眼中的那份懸疑之色,暈染成一片寒涼,若霧,缥缈不清;若雨,絲縷不絕。
“葉傾顔,你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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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
待客的廳堂内,一模樣端正的小厮端來了盈滿的托盤,眼角眉梢盡是謙恭之色地開口:“幾位貴賓,這是早上打京城進來的好茶好點心,主子吩咐我送來一份,諸位請慢用。”
給各人斟過茶,擺好糕點後,小厮便收起托盤,低眉垂眼,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丁五味瞄了一眼,茶水是用珍貴的猴魁葉泡的,應季的芙蓉糕也是簡單大氣,不禁心裡一陣慨歎,這唯煙閣怎麼什麼好東西都有!
楚天佑拂袖擡盞,掀白瓷青蓋撇了撇茶沫子,葉片沉浮,茶香氤氲,淺呷一口,半晌方持盞于案,遂笑:“果然是極品。”
丁五味瞧了瞧一臉陶醉的天佑,便端着自己那杯,靠近鼻頭細細聞着茶香飄逸,接着含了一小口芙蓉糕,嘴唇沾點杯内茶水讓糕點順着好茶化入喉嚨。
“嗯!這也太香了!”
方才品味了一頓精緻的上午茶,丁五味翹着二郎腿,羽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胸口,一臉惬意道:“哎呀,這閣主的招待實在過于周到,再待幾天,我怕是以後都不願意走了!”
白珊珊挑眉,唇畔含着一絲戲谑的笑:“那你留在這好了,我們四個替你行騙天下。”
“你們四個?要是沒有我這個大當家的帶領,就憑你們幾個愣頭青能翻出什麼水花?”丁五味鄙夷的目光在幾個人的臉上遊走了一番,不由得掰着手指頭數了數:“哪來四個,第四個呢?傾顔又跑哪去了?”
趙羽淡淡應聲:“昨夜鬧得太厲害,應該還沒起吧……”
三人不約而同望向趙羽,隻覺得這言語輕描淡寫至極卻又别有所指,不免令人想入非非。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趙羽還在那一派的不以為意,丁五味賊兮兮下座跑到趙羽那兒去,一臉壞笑耳語道:“咳咳,石頭腦袋啊,有些事情呢,珊珊一個女孩子在,我也不好意思明問……”
趙羽斜睨他一眼:“你要問啥?”
“你和傾顔,昨夜是怎麼鬧的啊?”
“啪”的一拍桌案聲險些将茶碟震得粉碎,趙羽勃然大怒道:“丁五味!”
對上趙羽那冷冽如刀的目光,丁五味害怕得緊,腳底抹油似的一下子竄到了楚天佑的身後,隻露出腦袋嘴硬抗議着:“好你個石頭腦袋,平時看你人模人樣的,沒成想骨子裡竟是個斯文敗類!同伴竟都能下得去手”
廳裡本來就四個人,況且丁五味剛才貼在趙羽耳邊的調侃也根本算不得悄聲細語,那話全一字不差地落入天佑珊珊耳朵裡了。趙羽望向努力憋笑的楚白二人,不由得一陣委屈:“公子,我沒……”
“你你你!沒什麼沒,敢做還不敢認了是吧!”
“你再胡說我撕爛你的嘴!”
楚天佑看着吵得不可開交的二人感到一陣好笑,自家這個悶葫蘆兄弟本就罕言少語,再被那個油嘴滑舌的老|江湖一頓調侃,氣勢上便絲毫不占上風,而且還越描越黑。看着趙羽可憐巴巴的模樣,若是再不上去幫他說幾句怕是他家小羽晚上覺都睡不好了。更何況他相信葉傾顔,更相信小羽,刻在骨子裡的教養也不會允許二人做出五味口中的那種不堪之事。
“好了好了五味,小羽的性子你我都清楚得很,你明知道他不會做出這種事,何必要調侃一頓惹得他要揍你呢?”
看丁五味欲言又止的模樣,楚天佑轉過半身清了清嗓子:“咳咳,你倆要是真打起來,我可救不了你啊,你自求多福。”
鬧到這個份上丁五味但覺無趣,不過鮮少能拿石頭腦袋開涮一次,他還是賺到了。想通了之後,丁五味便心情愉悅地轉移了話題:“咳咳,我丁大禦師才懶得與那個莽夫計較。”
趙羽無奈瞪了他一眼:“我看你就是近些日子沒事閑的找事!”
“哎,這話你可說對了,最近也太閑了吧,身邊太太平平的,都顯不出我的用武之地了,而且也賺不到錢來劫富濟貧!”
趙羽沒好氣怼了他一句:“太平點兒還不好?難道你非得生出點事端來才開心?”
“我呢,并不是個惟恐天下不亂之人,但是我又不希望這天下一下子就太平起來,心裡空落落的,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白珊珊蹙緊了眉,連聲嗔怪他:“呸呸呸!五味哥你個烏鴉嘴,你真是巴不得我們幾個出事!”
“我就随口一說嘛,不能盡信。況且我吉星高照,你們幾個跟着我啊,萬事無憂,哈哈!”丁五味說着輕飄飄搖了搖羽扇:“走啦走啦,既然沒事我就去上樓聽曲兒了,你們随意啊。”
“天佑哥,五味哥聽曲兒去了,那我們幾個該找點什麼樂子?”
“你昨日說你喜歡這臨安,那我們今天繼續逛吧。”溫潤如昔的嗓音自耳畔傳來,多少有些情不自禁。
趙羽知趣的插話道:“我就不去了,我還有事。”
一向和顔悅色的楚天佑,聞聲後這狡黠一笑似是頗為奚弄,不輕不重地拍了拍趙羽的肩膀:“嗯,你照顧好傾顔,可别再讓她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