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帶着輕蔑與嘲諷的聲音響起,語氣中滿是嚣張與不屑。衆人循聲望去,隻見馬上之人身着金絲滾邊的玄色勁裝,猩紅披風在身後獵獵作響,腰間懸着的寒星破月槍泛着幽幽冷光。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卻生得極美,挑眉下那雙瑞風眼微微上挑,眼尾處一點朱砂痣襯得眉眼妖冶,偏生剛毅的下颌線條又透出殺伐果決,美得驚心動魄又令人膽寒。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嗓音低沉如沉鐵墜井,尾音卻帶着令人牙酸的冷意。
楚天佑将白珊珊護在身後,衣擺掃過崖邊碎石。月光勾勒來人側臉,冷峻輪廓竟與趙羽有六七分相似,出手更是帶着邊疆鐵騎特有的狠辣,可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又帶着久經沙場的肅殺。楚天佑餘光瞥見葉麟瞬間煞白的臉色,心中已有計較。忽聞葉麟破音嘶吼:“你你,不是廢了嗎!你......你是裝的?”
趙羽瞳孔驟縮,握刀的手微微發顫。那杆銀槍上的纏枝蓮紋,分明是趙府祖傳的紋樣;而那人眉眼間的英氣,與記憶裡那個跟自己同歲卻要喚自己小叔的孩童漸漸重疊。可十八年前那個軟糯的少年,如何成了如今這般鋒芒畢露的模樣?
“蠢出世的王八。”來者雙腿一夾馬腹,白馬嘶鳴着踏碎滿地碎石,手中銀槍如遊龍般直取葉麟咽喉,“涼州四郡,走不出苟且之輩。”槍纓掃過葉麟喉間時帶起一串血珠,卻在觸及要害的刹那偏了半寸——他要留活口。
楚天佑心頭劇震。這聲斷喝,竟與十八年前趙昶将軍戰勝後的怒吼如出一轍。記憶翻湧,那時他尚是六歲的年幼太子,曾見過趙昶将軍單槍匹馬沖入敵陣,槍尖挑落敵将首級時,喊的正是這句“涼州四郡,走不出苟且之輩”。白珊珊望着那杆刻滿刀痕的銀槍,忽覺眼前場景與幼時聽的評書重疊。傳聞當年蠻夷圍困涼州三月,趙昶将軍的寒星破月槍日日飲血,槍纓由白染成赤紅。此刻槍尖滴落的血珠,在月光下竟也泛着詭異的紅芒。
葉麟突然暴起撲向楚天佑,卻在觸及對方衣擺前,被一道黑影淩空截住。趙鶴亭旋身落地,玄甲上的饕餮紋吞吐着寒光,銀槍倒轉,槍杆重重砸在叛臣肩胛骨上。骨骼碎裂聲混着慘叫回蕩山谷,他利落地撕下披風布條捆人,動作娴熟得仿佛做過千百遍。
“臣,趙鶴亭,救駕來遲,望國主恕罪。”
他單膝跪地,聲音裡帶着三分漫不經心,七分暗藏鋒芒。眉骨處那道淡粉色疤痕在火光中若隐若現,恰似一道永不愈合的傷口,訴說着十六年前那個血火交織的夜晚——當奸相竊國,當父母戰死,當八歲的孩童握緊父親遺留的寒星破月槍,就注定要在這亂世中,殺出一條血路。
“起來吧。”楚天佑伸手虛扶,聲音不自覺地放柔,“這些年,你我都辛苦了。”他雖不知趙鶴亭這些年如何忍辱負重,但從對方滿身風塵的模樣,也能猜出幾分不易。
趙鶴亭起身時,玄甲上的銀飾發出清脆聲響。他眉眼如畫,偏生眉骨處一道淡粉色疤痕橫斜,為那張俊臉添了幾分不羁。“不過是裝聾作啞讨口飯吃罷了。”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眼尾微挑時,趙羽看見那道疤痕随着表情輕顫,恍惚還是記憶中那個愛扮鬼臉的少年。話音未落,趙羽喉間突然發出一聲悶響——那聲刻意壓抑的抽氣,像把生鏽的匕首,生生刺破了劍拔弩張的寂靜。
記憶如潮水漫過趙羽的眼眶。六歲那年在涼州城,他和趙鶴亭蹲在将軍府後院的槐樹下分吃一塊麥芽糖,沾着糖霜的手指緊緊相扣。那時的小鶴亭總愛追着他跑,奶聲奶氣地喊“小叔”,明明兩人不過差了三個月。可如今眼前這個男人,雖眉眼依舊昳麗,眼底卻沉澱着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深沉。山風呼嘯,卷着葉麟的哀嚎撞碎在崖壁上。趙羽盯着趙鶴亭染血的玄鐵令牌,恍惚看見當年那個攥着風筝線的少年。那時他們在涼州城頭奔跑,看夕陽把彼此的影子拉得老長。而現在,同樣的雙手修長白皙,指節卻因常年握槍生出薄繭,握着的不再是風筝線,而是沾滿鮮血的銀槍。
白珊珊望着眼前這個男子,突然想起幾年前世家子弟的聚會上,那個總是醉醺醺、舉止輕佻的浪蕩公子。此刻她終于明白,為何每次宴會上,趙鶴亭看似随意的眼神,總能精準捕捉到暗處的細作;為何他醉酒時打翻的酒盞,總能潑在不該站在那裡的人身上。那張俊美面容下,藏着的是比任何人都清醒的籌謀。
“國主請看。”趙鶴亭将密函展開,燭火映得他眉眼溫柔,卻掩不住眉骨疤痕處的冷意,“葉府暗衛分布圖、私鑄兵器清單.......”白珊珊注意到他翻頁的指節布滿薄繭,虎口處的老繭與楚天佑握劍的手如出一轍——那是無數個深夜,在太尉府密室裡,少年裹着厚重披風,借着月光反複研讀兵書留下的印記。
趙羽想開口說些什麼,喉嚨卻像被涼州城的風沙堵住。他想起分别那日,小鶴亭追着馬車哭喊,衣角被荊棘劃破也渾然不覺。而如今,這個男人獨自在敵營蟄伏十五年,将自己淬煉成一柄最鋒利的暗刃,卻依然保持着少年時挺拔的脊梁。他一頁一頁地翻動紙張,指尖骨節分明,趙羽卻敏銳地發現,那看似優雅的動作裡,藏着細微震顫。那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壓抑太久的憤怒。那些被毒酒灼燒的咽喉,被同僚羞辱的夜晚,都化作此刻眼中跳動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