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哥聽錯了。”陌塵聲如寒潭,反手扣住丁五味欲探向他腰間玉佩的手。那枚刻着暗紋的玉佩,此刻正隔着布料貼着心口發燙。丁五味卻突然笑出聲,用沾滿藥膏的手指戳了戳他僵硬的肩膀:“好好好,是我耳背!不過......”他壓低聲音,“下次喊人小心時,記得别這麼緊張。”
馬蹄聲由遠及近,如驟雨敲擊青瓦。趙鶴亭白衣銀槍踏月而來,錦袍翻飛間帶起滿地碎葉。他翻身下馬時,銀槍槍尖精準點地,驚起檐下栖鴉,卻又在觸及石闆的瞬間收力,隻留下一道極淺的白痕——這手收放自如的巧勁,讓正在搬運木料的弟子們紛紛側目。
“國主,屠龍會餘孽已肅清,為首的葉賊已被押入天牢,派人日日看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世不得翻身。”趙鶴亭單膝跪地呈上描金密匣,聲如碎玉投壺。起身時,他漫不經心地甩了甩衣袖,目光卻如鷹隼般掠過人群,最終定格在趙羽身上。
十八年光陰在兩人之間橫亘,趙羽望着那張與記憶中少年重合的眉眼,恍惚間,春日涼州趙府演武場的光景漫上心頭。那時的小鶴亭踩着滿地落英,銀槍橫掃挑落滿樹桃花,花瓣紛飛中追着他耍賴,非要逼着他承認“全天下屬我槍法最俊”;又看見暴雨夜的地窖裡,八歲孩童渾身血污卻死死攥着斷槍,倔強的眼神比刀劍更鋒利。
“鶴亭,别來無恙。”趙羽走上前,眼中滿是感慨。
趙鶴亭嘴角勾起标志性的浪蕩笑,故意晃了晃腰間的翡翠香囊,語調拖得綿長:“小叔還是老樣子,一如既往地正經八百。不過您竟找了個這麼高調的地方屈尊,莫不是閣中,藏着能讓冷面大将破例的......新鮮玩意兒?”
話音剛落,兩道身影自回廊轉角處并肩而來。白珊珊搖着折扇斜倚廊柱,挑眉笑道:“趙府君這手可真快,前幾日還見葉麟那厮耀武揚威,今兒就成了階下囚?早知道該讓他給我當練劍靶子。”她眼底帶着笑意,全然不同于前些年的世家宴會上對趙鶴亭的鄙夷,語氣裡盡是對眼前人的認可。
楚天佑擡手将衆人引薦:“這位是葉傾顔,這位是丁五味丁大夫。”葉傾顔大步上前,腰間佩劍随着步伐輕晃,明豔的笑容幾乎要将暮色點亮:“剛聽珊珊姐說趙府君單槍匹馬擒葉麟,今日總算見着真人了!改日定要讨教幾招,可不許藏私!”
趙鶴亭嘴角一勾,見趙羽不時望向葉傾顔微微滲血的手臂,眼中閃過促狹:“葉姑娘有興緻,趙某自然奉陪,不過我這出手沒個輕重,萬一弄傷了姑娘......怕是有人要跟我拼命了。”
丁五味适時插話,晃了晃手中藥碗:“要切磋改日再說,我這傷員還等着換藥呢!”趙鶴亭這才注意到丁五味身後的陌塵,那人腰間玉佩的異域紋路在陽光下流轉,他摩挲着銀槍,似笑非笑道:“丁大夫好手藝,連西疆朋友的傷都照料得這般仔細。這玉佩的紋樣,倒是讓趙某想起些有趣的故事。”
丁五味愕然看向陌塵: “啥?西疆?你不是本地人啊?”
忽而一聲尖銳鷹唳撕裂長空。趙鶴亭手中銀槍尚未出鞘,腳尖已挑起三枚碎石,腕子一抖便如流星般破空而去。石子劃破天空的刹那,陌塵九節鞭如靈蛇驟起,金屬鞭身與碎石相撞迸發火星,嘩啦啦的脆響驚得在場衆人紛紛側目。
黑羽鷹隼收攏雙翼俯沖而下,利爪堪堪擦過趙鶴亭發梢,在衆人抽氣聲中穩穩落在陌塵肩頭。那畜生琥珀色豎瞳泛着冷光,彎鈎似的喙還沾着林間血漬,抖落的羽毛間飄來若有若無的腐肉氣息。
陌塵一言不發,指節因攥緊鞭柄而泛白,骨節處青筋微微凸起。他緩緩擡眼,目光如淬了毒的匕首般死死釘在趙鶴亭身上,眼底翻湧的寒意幾乎凝成實質。
中原人鮮少有馴鷹的習慣,即便在涼州邊境也難見此景。這更加證實了趙鶴亭的猜想。趙鶴亭嘴角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畜生無眼,總得有人教教規矩。”話音未落,他瞥見趙羽微微搖頭的動作,眼底暗芒一閃而逝。
趙羽将他拉過,低聲道:“五味并不知曉我們身份,切莫聲張。況且這少年陪着我們一行人也出生入死過,鶴亭,若因出身而拒人于千裡之外實非明智之舉。”
趙鶴亭擡手轉了轉銀槍,槍尖在地上劃出半圈痕迹:“小叔這話我記下了。隻是這世道......”他似笑非笑地看向趙羽,“知人知面不知心,我這雙眼睛,盯了十五年的豺狼虎豹,難免多些防備。”
丁五味端着藥碗路過,聞言接口道:“什麼郎才女貌的,不如過來搭把手?傷員的藥還等着煎呢!”
趙鶴亭收了銀槍,潇灑地一拱手:“丁兄開口,自然得從命。”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陌塵,“不過這軟鞭,趙某改日也樂意向這位兄台領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