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不必逞強。”趙羽打斷她,解下腰間睚眦刀橫在掌心,“若不嫌棄,可用這刀作杖。”刀身映出兩人交錯的身影,細雨朦胧中,葉傾顔第一次發現,這位總冷着臉的少俠,睫毛竟生得這般濃密。
葉傾顔指尖輕叩刀柄,發出清越聲響,擡眸望向趙羽:“趙少俠這刀,削鐵如泥,拿來當拐杖,不怕折了寶刀鋒芒?”話雖調侃,人卻順着将手掌虛搭上去。趙羽握着刀柄的手微緊,察覺到她指尖的涼意,默默放緩步伐。
趙羽将刀柄轉向她,刀穗垂落的流蘇輕輕晃動:“刀可殺敵,亦能護人。”他的目光掠過她微蹙的眉梢,又補充道,“等葉姑娘好些,我再教你幾招防身。”
茶樓外的雨不知何時轉急,檐下的雨簾将街道籠成一片朦胧。葉傾顔握着刀柄緩緩起身,忽然湊近了些:“可不能反悔。”她身上若有似無的茉莉香混着藥味,讓趙羽不自覺後退半步,卻撞翻了身後的竹凳。
“自然。”他彎腰扶起竹凳,耳尖燒得厲害,餘光瞥見她嘴角揚起的弧度,才意識到自己着了道。葉傾顔撐着刀慢慢走到門口,望着雨幕突然歎氣:“這雨.....怕是要把人困在這裡了。”
話音未落,一件帶着體溫的披風輕輕落在她肩頭。趙羽已經撐開油紙傘,傘面大半傾向她這邊:“倒也不是全無辦法,我送姑娘回去便是。”他的聲音依舊沉穩,卻不敢直視她亮晶晶的眼睛。
兩人踩着青石闆上的水窪前行,葉傾顔故意把刀敲得哒哒作響:“趙少俠可知,這刀沾了我的胭脂,以後再出鞘,怕是要讓敵人笑話?”她側頭去看他,卻見他脖頸發紅,連耳垂都透着薄粉。
“無妨。”趙羽握緊傘柄,雨聲嘩嘩中,他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若有人敢笑,我便用這刀......再讓他們添些胭脂。”
葉傾顔愣了一瞬,随即輕笑,頭疼似乎都好了幾分。她突然伸手拽住傘骨,将傘面壓低,遮住兩人半張臉:“這話可不能讓旁人聽見。”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溫熱的呼吸掃過他耳畔,驚起一片漣漪。
雨幕如簾,油紙傘下的空氣仿佛都變得粘稠。趙羽喉結滾動,握着傘柄的手不自覺收緊,指節泛白。葉傾顔卻似渾然不覺他的局促,豔麗的裙擺掃過他的褲腳,發間的銀鈴随着步伐輕響:“趙少俠可知城西有個聽雨軒?”
他搖頭,餘光瞥見她鬓邊沾着的雨珠,在白皙肌膚上凝成晶瑩的墜子。“那裡的桂花釀最是香甜。”葉傾顔歪頭看他,眼尾的丹蔻暈染得愈發豔麗,“等我頭疼好了,請你去嘗?”
石闆路上積水倒映着兩人歪斜的影子,趙羽避開她灼灼的目光,望着遠處被雨霧籠罩的飛檐:“姑娘還是先養好身子。”話雖如此,掌心卻滲出薄汗,生怕她再湊近半分。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更漏聲。趙羽猛地回神,發現已到一行人暫住的客棧。他将傘遞給她,後退三步拱手:“葉姑娘好生歇息,在下告辭。”轉身時,衣角卻被她用刀尖勾住。
“且慢。”葉傾顔晃了晃刀柄,刀穗上不知何時系了枚精巧的銀鈴,“這是謝禮。”她眨眨眼,豔麗的面容在暮色中愈發明媚,“下次聽見鈴聲,可不許裝作沒聽見。”
趙羽望着她轉身時飛揚的裙裾,直到那抹豔紅消失在門扉後,才發現身上的衣裝幾乎全濕透,而心口的躁動,比這江南梅雨更難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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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像随筆——放紙鸢
江南的端午,細雨初霁。濕潤的風掠過青瓦白牆,裹挾着新剝粽葉的青澀與菖蒲艾草的辛香。楚天佑一行人沿着蜿蜒的河畔徐行,忽見天際流雲翻湧間,數百隻紙鸢正破雲而出——赤紅錦鯉擺尾戲浪,墨色蒼鷹振翅欲飛,素色仙鶴銜着金線翩然掠過柳梢。丁五味仰着脖子,喉結不住滾動:“這竹骨糊紙竟能賣如此高價,若是......”
話未說完,白珊珊已輕挽起繡着纏枝蓮的袖口,指尖點向柳蔭深處:“五味哥快看,那邊在辦紙鸢彩繪賽,優勝者可得十壇陳年桂花蜜呢。”
楚天佑望着她發間新換的珍珠步搖在風裡輕顫,眸光微暖:“珊珊,可願與我一試?”話音未落,白珊珊耳尖已泛起薄紅,手中絹帕不自覺絞出褶皺,垂眸時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既如此...便随天佑哥一試。”
不遠處傳來布料窸窣聲,葉傾顔一襲石榴紅襦裙立在攤前,正踮腳夠竹架頂端的灑金宣紙。見趙羽走來,她指尖一頓,語氣卻依舊帶着三分傲氣:“趙少俠也對紙鸢感興趣?”話雖如此,卻在趙羽伸手取下宣紙時,别過臉輕輕說了句:“多謝。”玄衣男子将宣紙遞來時,袖中掠過一抹冷香,像是雪後松林的氣息。
攤位上擺滿靛青、石綠、朱砂等礦物顔料,丁五味握着羊毫筆蹲在竹凳前,盯着空白宣紙直撓頭:“畫元寶太俗氣,畫粽子又太普通......”正念叨着,突然眼睛一亮,蘸滿金粉的筆尖在紙上龍飛鳳舞,不一會兒竟勾勒出個笑眯眼的财神爺。白珊珊則端坐在案前,用細筆蘸着胭脂紅,在素白宣紙上輕點慢染,兩朵并蒂蓮漸漸浮現,花瓣間還暈着水痕,仿佛帶着晨露。楚天佑執起靛青顔料,目光卻落在她低垂的眉眼:“這蓮開并蒂,倒像......”話音戛然而止,白珊珊慌亂擡頭,發間玉簪正巧碰落一滴胭脂,在蓮瓣邊緣暈開一抹绯色。
葉傾顔跪坐在竹席上,裙擺鋪展如盛開的牡丹。她咬着下唇,筆尖懸在畫好的朱雀上遲遲未落——那朱雀羽翼張揚,尾羽用金線勾勒,卻獨缺一雙點睛之筆。“可惡......”她小聲嘟囔着,手腕突然一抖,墨點徑直落在裙角。正懊惱時,一方繡着竹葉暗紋的素帕遞到眼前,擡眼撞進趙羽沉靜的目光:“當心。”低沉的嗓音驚得她耳尖發燙,接過帕子時故意哼了聲:“不過是分神罷了。”可待他轉身,卻偷偷将素帕疊成小塊,塞進腰間香囊。
夕陽西沉時,六隻紙鸢被懸在雕花竹架上。丁五味的财神爺歪斜着嘴角,卻因滿身金粉在暮色中流光溢彩;葉傾顔的朱雀雖有墨漬,卻因淩厲的筆觸顯得野性十足,尤其是那雙新點的丹鳳眼,仿佛随時要破空而出。而楚天佑與白珊珊的并蒂蓮紙鸢最是矚目,濕潤的胭脂色在餘晖中泛着柔光,兩朵蓮花的花莖纏繞交疊,彩綢系着的玉墜輕輕相碰,發出清越聲響。
白發蒼蒼的老匠人拄着棗木拐杖湊近細看,渾濁的眼中突然泛起亮光:“妙啊!這對蓮鸢,筆觸細膩,情意綿長,當得頭籌!”丁五味跳起來正要争辯,白珊珊已遞來蜜餞果子:“五味哥嘗嘗這個,桂花蜜漬的。”楚天佑将系着彩綢的紙鸢輕輕放到她掌心,低聲道:“願與你共放青雲,歲歲年年。”白珊珊擡頭,看見他眼中映着漫天晚霞,心跳聲幾乎要沖破衣襟。
暮色将河岸染成蜜色,此起彼伏的笑鬧聲中,衆人紛紛放飛紙鸢。丁五味的财神爺歪着腦袋晃晃悠悠升上半空,金粉在餘晖裡簌簌飄落,惹得岸邊孩童追着叫嚷;葉傾顔攥着線軸,看那隻帶着墨漬的朱雀逆風而上,丹鳳眼在霞光中似要迸發神采,她抿着唇不肯笑,耳尖卻比裙擺更紅:“不過是風借了力。”身旁趙羽喉中滾過一陣輕笑,默默将纏亂的絲線理順,竹骨碰撞聲清脆如他未說出口的關切。
楚天佑與白珊珊并肩而立,彩綢系着的并蒂蓮紙鸢輕輕晃動,宛如他們此刻激蕩的心緒。他伸手将她鬓邊被風吹亂的發絲别到耳後,低聲道:“待他日回宮,定要與你在禦花園......”話音被突然拔高的風吞沒,白珊珊指尖微微發顫,望着紙鸢漸漸融入漫天霞光,恍惚覺得這江南的端午,竟比宮中的任何盛宴都要珍貴。
最後一縷夕陽沒入遠山時,河面飄起點點河燈。丁五味抱着桂花蜜壇哼着小調,忽然轉頭催促:“還愣着作甚?酒館的桂花釀該被搶光了!”葉傾顔轉身時,發間的絹花突然滑落,她伸手去接卻撲了個空。趙羽長臂一伸穩穩接住,低聲道:“姑娘收好。”說着将絹花遞還。她耳尖泛紅,一把奪過:“多此一舉。”可攥着絹花的手,卻遲遲沒有松開 。
紙鸢載着未說破的情愫越飛越遠,而這群江湖旅人的腳印,已在沾着艾草香的泥土裡,烙下獨屬于這個端午的溫柔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