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璃身着藕荷色軟甲,腰間懸着家傳青銅鏡,正與身旁的幕僚低聲交談。忽見葉傾顔騎着西域汗血寶馬疾馳而來,茜色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發間紅寶石墜子随着颠簸輕晃,竟比朝陽還要奪目。
“殿下這是要将校場當大漠?”趙羽迎上前,伸手欲扶她下馬,卻在指尖觸及披風邊緣時堪堪頓住。葉傾顔狡黠一笑,借力翻身落地,腕間銀鈴撞出一串清脆聲響:“侯爺的沙盤可逼真得很,不配上西疆的風,豈不可惜?”
随着戰鼓再響,三方人馬各據一角。蘇璃率先揮動令旗,二十名精兵擡着青銅鏡陣列前行,鏡面折射的日光在沙地上織成晃眼的光網。葉傾顔見狀挑眉,摘下腰間銀鈴抛向空中,刹那間,埋伏在沙丘後的騎兵如潮水般湧出,馬蹄揚起的黃沙巧妙遮蔽了鏡光。
“好個以沙破光!”趙鶴亭搖着折扇贊歎,卻見趙羽擡手示意,一隊身着藤甲的士兵突然從地道鑽出,手中火油壇精準抛向葉傾顔的騎兵陣。火勢驟起的瞬間,葉傾顔非但不慌,反而抽出彎刀劃開披風,露出内襯的防火鲛绡,同時指向蘇璃的鏡陣:“借個東風!”
原來她早命陌塵在西側山丘點燃艾草,濃煙裹着熱浪撲向鏡陣,逼得蘇璃不得不下令後撤。趙羽卻在此時抓住戰機,玄色令旗猛地揮下,中軍的弩車齊聲轟鳴,箭矢如雨點般落向葉傾顔身後空虛的營寨。
千鈞一發之際,葉傾顔突然沖向趙羽的陣營,彎刀挑起地上的黃沙灑向弩手。趙羽本能地伸手替她擋住飛濺的沙粒,卻見她趁機奪過他手中令旗,翻身躍上瞭望塔,将旗子狠狠插在“中軍帳”位置:“侯爺,承讓了!”
校場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喝彩。趙羽望着塔頂意氣風發的少女,唇角不自覺上揚,伸手接住她抛來的銀鈴:“公主這招‘釜底抽薪’,倒是和當年鶴亭如出一轍。”他擦拭鈴身的動作輕柔,眼底盡是藏不住的笑意。
葉傾顔踩着旗杆一躍而下,落地時靴尖碾過趙羽方才站立的位置,揚起的沙粒撲簌簌落在他玄色大氅上。她指尖勾住他腰間的玄鐵令牌,動作卻突然頓住。趙羽擡手按住令牌,溫熱掌心覆在她手背上,目光灼灼與她對視:“臣,願賭服輸。不過——”他緩緩松開手,任她取下令牌,“今日暫寄于殿下,他日趙某定要帶着破陣之策,親手取回。”
葉傾顔摩挲着忠義侯令牌,忽然湊近他耳畔,銀鈴手環與他的玄甲相碰發出清響:“楚國山川雖美,可比起西疆的落日戈壁......”她故意拖長尾音,轉身時裙擺掃過趙羽的靴面,“侯爺何時赢回去,本公主便何時帶你去看龜茲真正的落日。”
蘇璃雖敗卻無憾,捧着圖冊上前:“今日方知,紙上陣法與實戰竟有這般妙趣。”趙鶴亭搖着扇子湊過來:“依我看,小叔這局輸得蹊跷——”他故意拖長尾音,在趙羽警告的目光中大笑道,“分明是舍不得對公主殿下用兵!”
晨光徹底刺破薄霧時,葉傾顔忽然褪下指間那枚常年佩戴的冰戒,利落地塞進趙羽掌心。戒面雕刻的冰棱紋路泛着冷冽光澤,卻因久戴沾着她的體溫。
“這枚冰戒取自西疆萬年冰川,”她擡眸望向趙羽,眼波流轉間藏着幾分狡黠與溫柔,“曆經嚴寒方得堅韌,正如侯爺沙場多年磨砺出的铮铮風骨。”她指尖輕輕擦過戒面鷹爪紋路,壓低聲音道:“西疆的鷹從不困于疆域,隻栖最高的崖。但願能與楚國的蒼狼共守山河......”尾音消散在風中,她轉身時茜色裙擺揚起,腕間銀鈴混着晨露墜地的聲響。
趙羽攥緊冰戒,涼意順着指尖蔓延,喉結卻不受控地滾動。他将冰戒收入袖中,餘光瞥見蘇璃正專注地在圖冊上批注昨日戰局。葉傾顔折返時,指尖已捏着兩枚物件——她先是将耳後紅寶石簪子别在蘇璃發間,又晃了晃手中的西疆琉璃戒:“蘇姑娘的鏡陣若是與西疆的琉璃盾配合,定能讓敵軍不戰自亂。”她指尖劃過蘇璃圖冊上密密麻麻的字迹,眼中滿是真誠:“這些批注裡藏着的巧思,比我這簪子上的寶石更珍貴。而這枚琉璃戒,權當拜師禮了。”
蘇璃望着葉傾顔坦蕩的笑意,緊繃的心弦悄然放松,掌心的圖冊仿佛也變得輕盈。趙鶴亭搖着扇子踱來,故意長歎:“兩位姑娘珠聯璧合,倒顯得我這看客多餘了。”趙羽擡手虛點他額頭,目光卻始終追随着葉傾顔漸行漸遠的身影。校場的風卷起他的衣擺,袖中冰戒貼着心口,寒意與溫熱交融。遠處,葉傾顔忽然回頭,晨光勾勒出她的輪廓,像是西疆戈壁上永不熄滅的烽火,在他心間烙下印記。
夜露漸深 ,涼州邊境勘測數據漸成體系,數次實戰推演亦将攻防之策錘煉至臻。趙羽摩挲着案頭堆積的輿圖與筆記,目光掠過遠處校場,葉傾顔正執旗指揮演練,而她身側的陌塵如影随形,肩頭的海冬青振翅低鳴,尖銳的喙正啄着他遞來的肉脯。趙羽招來趙鶴亭,沉聲道:“傳訊各部,半月後整裝備馬返京——國主祭天大典在即,安保部署容不得半點差池。”暮色漫過營帳時,趙羽提筆在輿圖空白處重重勾勒,筆尖劃過的墨痕,恰似歸途與山河重擔交織的軌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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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裹着銀杏葉掠過林府朱漆門環,白珊珊攥着鎏金拜帖的指節發白。匣中那支用嶄新的玉镯,是她特意尋了京城最巧的匠人打造的——半月前宋府失手摔碎林氏玉镯的事,總算能借着登門賠罪的由頭,撕開這半月來死寂般的平靜。
門房接過拜帖時喉眼神慌亂,轉身通報的腳步聲慌亂得如同驚雀振翅。白珊珊踩着滿地碎金般的落葉穿過回廊,檐下銅鈴在風中發出斷續的嗚咽。本該待客的花廳門窗緊閉,她在穿堂風裡枯等三柱香,連廊下清掃的仆役都刻意繞道而行。
當第七次檐角風鈴炸響時,她終于按捺不住。循着半掩的月洞門拐進偏僻院落,鎏金鎖頭在暮色中泛着冷光,門縫裡滲出的燭影像極了暗衛密報裡深夜亮起的燈火。指尖剛觸到冰涼的銅鎖,後頸驟然漫上刺骨寒意,茜色裙裾帶起的香風裹挾着墨味撲面而來。
“白姑娘大駕光臨,恕我失迎!” 林氏斜倚門框,珍珠步搖随着喘息輕輕顫動,往日矜貴的面容浮着不正常的紅暈。她藏在廣袖中的右手無意識摩挲着腕間雪色絲帕,卻難掩袖口大片暈染的墨漬,倒像是剛從硯台裡撈出來的。
白珊珊将錦盒托在掌心,羊脂玉镯在暮色中泛着溫潤的光:“半月前的事一直記挂在心,特意尋來新镯賠罪。” 她話音未落,林氏已疾步上前雙手接過,金護甲磕在錦盒上發出脆響:“折煞我了!白姑娘未來母儀天下,這點小事怎敢勞您挂懷!”
白珊珊餘光瞥見林氏瞳孔猛地收縮——這個素來高傲得不肯低頭的人,此刻連指尖都在發顫。
“白姑娘快請前廳用茶!"林氏側身讓出通道時,刻意用染着墨痕的右手按住腰間環佩,生怕發出聲響驚動什麼。
白珊珊款步而出,轉身時故意讓裙裾掃過滿地銀杏葉:“既如此,改日再登門叨擾。”她瞥見林氏緊繃的肩膀驟然放松,連行禮都比往常低了幾分:
“恭送白姑娘。”